进村的路上,徐秋斋看了陆胡理一眼说:“老陆!你咋也回来了?”
陆胡理苦笑了一下说:“唉!这几年我算是吃了苦头了。到哪儿都不是老娘舅家,不是叫汉奸队欺悔,就是让有钱人讹诈……”
四圈心眼实,说:“老陆,不……不是说……说你进了褚元海的……的汉奸队了?”
陆胡理的脸红了,“四圈,你这话是哪里听来的?我早就看透了褚元海是个孬种,我能跟着他?”陆胡理确实早就离开了褚元海。他觉得跟着褚元海受憋,不如在外头自在。正好那一年,他认识了石印厂的一个雕版工,便偷偷离开了汉奸队,两个人合伙仿造起“关金券”来。没有多久,案发了,那个雕版工先被抓了,一听到这个消息,陆胡理剃光了头,换了衣着,连夜逃跑了。他提心吊胆过了好长时间。在外头实在混不下去了,听说难民们开始还乡,他也跟着难民队伍,溜了回来……
四
第二天,李麦带着梁晴,到红柳赶集去了。她要去县里和秦云飞联系一下,给同来的人贷一些农具和粮食。
红柳集这天正好逢集。由于附近各村陆续回来一些农民,这里临时起了一个农村贸易集市。农民们把柴草、柳棵、苇子挑来集市上卖,换回去些红芋干、粮食和由周家口运来的日用品。
红柳集已经成立了区政府。徐中玉任区长,宋敏任区妇联主任。李麦找到徐中玉,和他商量贷借麦种的事。梁晴就自己跑到街上逛集市。
梁晴还没有见到天亮。她听王跑说,天亮如今在区武工队。她也不知道武工队在什么地方,只好在街上来回走着,对每一个穿黄军服的人都注意地看着。
在十字街口一个小土墩上,有几个战士在向赶集的人进行宣传——说快板。四周围了一大群人。梁晴忽然发现那个说快板的人,声音和动作好熟悉。她赶快挤了过去。那个说快板的人大约有二十多岁,宽肩膀,长胳膊,四方脸,高鼻梁,下颚向前突出着。当梁晴第一眼看到这张脸庞时,她觉得很陌生,这个人根本不像她在梦中多次见到的天亮;可是她从那两只大眼睛射出的眼神中,却断定他就是天亮。因为这一双眼睛太熟悉了,这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已经在她的心中刻上了十年。
天亮在说着快板:今天乡亲们来得早.先向大家问个好。逃荒八年咱回到家,看见土地就想叫妈。蒋介石扒开花园口,一担两筐外乡走。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八年的苦情说不完,共产党领导咱建家园。开垦荒地把家安,又发镢头又发锄。开了荒地种庄稼,种了绿豆种芝麻。……
……
天亮在打着竹板微笑地向大家数着,群众们哈哈地笑着。梁晴却一句也没有听见。她只顾往里挤着。一阵掌声响过后,台上的那个人向群众敬了个礼,随着几个战士又到南街去了。
梁晴不顾一切地在人群中跑着追着那几个战士。她一面跑着一面喊:“哎!当兵的!当兵的!……”
天亮猛地扭回头,看见一个青年妇女从后边跑来,他们虽然离别了七八年,但是,天亮从她的身材、模样和说话时的表情,便立刻断定,来的这个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梁晴。他的心怦怦地剧跳起来。梁晴这时已经飞快地跑到他的面前。他们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互相都说不出话来。眼泪从梁晴的眼睫毛上滚落下来了。她低下头问:
“你,……是不是天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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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亮高兴地喊叫一声,一把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梁晴拉掉她头上搭的毛巾去擦眼泪,头上露出来梳的髻[jì]髻。就在这一刹那问,天亮呆住了,浑身的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手慢慢地松开了。
梁晴还没有感觉。她几乎是偎依在天亮的胸膛前,流着眼泪笑着说:
“我看着像你又不像你,我只管喊!跑得太快了,还把人家一篮子红薯撞翻了。我不管,谁叫它挡住我的路!天亮哥,你没有想到我们现在回来吧?”
梁晴像个小姑娘似的热情地诉说着。天亮强作镇定地笑着听着。可是这个笑容是有礼貌的,也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