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妇女听说出事了,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她们开始都不吭声。那个掌柜的又叫了一阵,她们才问:“出了什么事?”掌柜的说:“被盗了!你们的盐被偷走了!”妇女们听说盐被偷走,都齐喊乱嚷起来。她们到放盐的临街房看了看,只见一扇门倒在地上,她们的盐全被背跑了。盐行掌柜还哭丧着脸说:“这贼逮住就得把他撂到黄河里,连我们一根大秤也偷走了。”
几个妇女看着盐被盗了,也不会说话了,都“哇”地一声哭起来。她们有的是借来的钱作本,有的是变卖衣服弄来的本钱,还有的是卖自己小孩弄来的钱。
几个妇女在屋子里互相哭着,诉说着自己本钱的来由,梁晴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们问道:“这个小妮,你这盐钱从哪来的?”梁晴说:“不知道!”
“你准备到哪儿去哩?”
“不知道!”
“你家是哪儿的?”
“我没有家。”
一个年纪大一点妇女说:“吓懵了!这小妮吓懵了。她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丁。”
几个妇女一直说到天明。她们对那个长着蛤蟆嘴的掌柜说:“我们都是穷人,如今盐丢了,也没盘缠了,是不是您行行好,给我们几个盘缠钱,叫俺回到家里。”那个掌柜却说:“我们穷行户哪里有钱。”几个妇女没办法,只得去街上转了。
二
这天大雪初霁,天气晴朗。大街上的泥泞还结着芝麻花纹似的冰冻。徐秋斋已经摆开他的卦摊了。老头这两天又添了个新招牌。这招牌是个白帘,上边墨笔写着:“颖州徐半仙,诸葛神卦,六爻神课。”下边写着:“专解行旅疑难,预知吉凶祸福。”
前几天,天气冷了。徐秋斋卦摊摆在街上坐不住人,算卦的渐渐稀少了。有时他坐一天冷板凳,连个烧饼也混不上。这时李麦就对他说:“大叔,我看你那个卦摊就别摆了,瞎嘴胡圪嚓,也赚不来钱,何必受那冻。”
徐秋斋说:“你也别以为我是专门骗人,如今大灾大难,兵荒马乱,给人分解分解忧愁,开导开导疑难,也是办个好事。我也不光是赚钱。赚钱也是看人的,比如那些大商人、大客官、汉奸队那些歪戴帽子斜抽烟的东西,你不赚他几个钱还有罪哩!再说,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年纪这么大了,总得有个营生。”
李麦说:“大叔,我们倒给你想了个营生。在旅店门口卖洗脸水。我看人家有些老头老婆在那儿卖,还不错。咱几家都有个铜盆,买几条新毛巾就行了。”
徐秋斋说:“天亮他娘,你们别出点子了。我就是要饭也不去卖洗脸水。我们这读书人,落魄了三条路:教学、行医、算卦。叫我去拧着热毛巾喊着卖,我干不了!就说我这老脸不要,我还得顾顾圣人的脸哩!”
李麦说:“那有啥?在此处,说此处。吕蒙正还要过饭哩!”徐秋斋说:“那是要饭。”他又说:“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要嫌每天给我送饭不好看,叫王跑家黑旦给我提来就行了。”
李麦看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徐秋斋为了赌一口气,就把个破被单撕了半截,洗了洗,写成招牌挂出去。常言说:“不识字看招牌”,“卖啥吆喝啥”,就这一块破单一挂,徐秋斋的生意果然又稠起来。
徐秋斋刚把卦摊摆开,一只长尾巴喜鹊在他对面一棵秃柳树上喳喳喳地叫起来。这几声喜鹊叫,把徐秋斋叫得心花怒放。他想,看起来今天兴许能喝上一碗羊肉汤了!老头想着,不觉得嘴里津液横生。
正在这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走到卦摊前。这个姑娘身材苗条,面皮红润,双颊上有两个深酒窝。就是衣服褴搂,头发散乱,两只大眼睛里含着泪,呆呆地看着那个布帘招牌。
徐秋斋看她脚上穿的鞋子,粘满黄胶泥巴,知道她是远道而来;又看她那神情和年纪,想到不是和家里大人失散,就是才从水窝里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