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儿,我走了。不要着急,这村里的人都不错。”他叹了口气说:“还是我交代你的那些话:日子弄穷,也要打起精神往前过,将来要是逃荒出去,要和乡亲们个个和好。你们两个是年轻人,能多背点多背点儿,能多挑点儿多挑点儿。常言说:在家靠爹娘,出门靠朋友,全凭互相帮扶。黄水退了,就赶快回来,好坏他家还有几亩地。种地比什么都稳当。到时候我来帮你们盖两间房子……”老汉说着看着四周茫茫的黄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凤英这时抬起满脸泪痕的头问:“爹,我们还能见面不能?”马槐酸着鼻子说:“能。咋不能?”他说着把个红包袱放在席上,扭着头不敢看女儿的脸说:“妞儿,爹走了!”
李麦和长松等把马槐送到沙岗坡下,马槐死活不让他们再送。李麦说:“也好,咱都别送了。”她又吩咐春义和凤英说:“你们两个把你爹送上船。”
三个人往河边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一直到马槐上了小船,才抓住春义的手说:“我……把她交给你了!我就这一个闺女!你……好好领着她吧!”他说罢用篙点了一下岸,头也不回地把船向着黄河波浪里划去。
凤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岸上,眼睛一直望着那条小船。足足有吃一顿饭工夫,那条小船由大变小,由小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小船隐没在水天一色的万顷波浪中,凤英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四
落日的余辉洒在金色的河面上,层层波浪好像串在万道金线上一样,闪烁着耀眼的亮光。
凤英坐在河岸上哭了一会儿,春义劝她说:“别哭了!你眼睛都哭红了!”这是这对青年夫妻的第一句对话。
凤英收住了泪,咬着嘴唇,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地把视线从河面转到春义的脸上。这一次她才看清了自己的丈夫。春义是个细高条个子,肤色很白,看去有点儿秀气。长方脸,高鼻了,眉清目秀,就是显得腼腆些。
春义又说:“咱回去吧?”
凤英说:“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回去也没遮没拦的,叫那些孩子们像看戏一样。”
春义说:“人家还要来这里摽筏。”
凤英想了想说:“你走前边,你先走。”
当他俩一前一后来到窝棚前时,只见窝棚四周已经用麻袋片、席子堵起来了。凤英不由得心里一热。
两个人钻进窝棚,凤英心里略略觉得有些舒展了。春义心里却突突地跳起来,脸也有些发红了。
停了好大一会儿,凤英看他不说话,只是拿着根小棍在地下沙上画,就问他:“你还没有吃饭吧!”
春义说:“我不饿。”凤英说:“那是提劲太大了。”她说着从红包袱里拿出来个大白馒头说:“你先吃吧!等会儿天黑了,我出去给你烧点茶。”
春义接住了这个雪白的馒头,他的手有些发抖。他开始感到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真正地疼他了。
一直到天黑透以前,爱爱、雁雁和玉兰几个姑娘的眼睛,总是离不开那个围着席子的神秘窝棚。她们有时故意去送点东西,出来时便笑哈哈地跑起来。李麦不让她们去闹。她说:“几个死妮子!人累得都快零散了,你们怎么还那么大劲儿?快睡觉去!”
几个姑娘躺在一条席子上,却没有睡觉,还在吃吃地笑着,不知道她们笑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
夜深了,几个姑娘倒是睡着了,李麦在自己的窝棚里却没有睡着。她想着凤英那又俊俏又温顺的样子,不觉一桩心事袭上心头。她想着天亮也那么大了,这一辈子也不知能找到个媳妇不能?“这个傻蛋整天嘻嘻哈哈,好像他就没有长那个心。”她又想:“长心了又怎么样,人家谁跟咱哩,现在倒真成个要饭的了。”就在这时候,梁晴的面影忽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回忆着她那带着两个酒窝的脸,她想着她提着一桶水走路的矫健样子……”
天亮在窝棚口的地下睡着。他翻了个身,李麦问他:“天亮,你师傅被日本兵打伤以后船翻了没有?”天亮说:“船没有翻……”李麦说:“这么说,小晴还在船上,也不知道能逃个活命不能?”天亮说:“她只要能把船驾到南岸,就能跑出来。”李麦叹了口气说:“唉!不知道她能不能跑出来?我就喜欢晴这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