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撑着小船的老汉老远就喊着:“这是赤杨岗的爷们吧!”王跑说:“是啊。过来吸袋烟。”
王跑话音刚落地,只听见叮当一声,春义把斧子撂在筏上,一路小跑回沙岗上了。
老汉把船靠近筏上,恭敬地问:“我打听个人:春义家在这上边吗?”
天亮说:“在这儿。那不是春义。”他指着快走到窝棚的春义。老汉看了一眼,“唔”了一声,那个姑娘脸像块红布,头也更低了。
老汉思索了一会说:“咱们这里有海家的长辈人没有?”蓝五说:“大哥,有什么事你说吧!俺这几家都跟一家人一样。”那老汉客气地说:“咱都是乡亲。我是马鸣寺的,我姓马,叫马槐。我是春义他……他岳父……”他还没有说完,王跑就喊着:“知道了!知道了!请过来,请过来。”长松、天亮也忙着打起扶手,拢稳小船,把马槐和那个姑娘接上筏来。
那个姑娘叫凤英,就是马槐的女儿,春义的未婚妻子。马鸣寺离赤杨岗比较远,两个村的人互相都不认识。春义还是在赶会时见过马槐一面。马槐那天正在牛市上买牛,别人悄悄地指给他看,他才算有点印象。至于凤英,今年已经长到十八九岁了,春义一次还没见过她。只听过一个表嫂说,那闺女长得不错。
春义毕竟是年轻人,记性强,刚才他老远看着小船上的人,就觉得有点像丈人马槐。小船越撑越近,他的心也咚咚地跳起来,等到马槐张嘴一说话,声音他记得更清,所以脸一红,羞得他丢下斧头跑了。
春义是细心人,他已经想到了八八九九,准是老丈人把未婚妻子送来了。他想着自己没有了爹娘,大爷海老清不在家,大娘这些天心不静,说话颠三倒四。他想着只有叫李麦大婶来接待客人了。
李麦正在刮一根扁担,春义走过来红着脸说:“婶子,你快去吧,有客!”李麦放下手里的刨子说:“哪里客呀?”春义结结巴巴地说:“马……马……马鸣寺的客来了!她……她……她爹来了!”李麦一时还没理出头绪,爱爱在一边忙喊着说:“婶子,马鸣寺是俺春义哥他老丈人家。他老丈人来了!”
春义又急忙擦着汗说:“她……她也来了……”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激动,春义的眼泪都憋出来了。
“唔!——”李麦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全明白了。她扑甩着手说:“这连口茶也没有!”她对爱爱说:“赶快叫你长松嫂子烧点水!”她掠了一下头发,正要去迎接,王跑领着马槐和凤英已经走到窝棚跟前来了。
李麦忙迎上前说:“这是……‘亲家’吧?”她把“亲家”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自己的眼圈先红了。
王跑对马槐说:“这是春义他婶子。”马槐说:“啊!叫你们都操心了。”他又对女儿说:“凤英,这是你婶子。”凤英低着头,轻轻地叫了声“婶子!”正要跪下叩头,李麦一把把她拉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闺女!这是啥时候!哪有那么多礼数!就这样,咱娘儿们的命还不够苦吗!”李麦就说了这一句话,凤英眼中两行泪,“唰”地一下子流出来了。才开始还是抽抽咽咽,拉着便伏在李麦身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马槐在一边掉泪,王跑在擦着眼睛,杨杏、爱爱、雁雁和玉兰等几个闺女都在旁边伤心地哭起来。
李麦先止住了泪,她苦笑着说:“咦!咱们今个儿是干啥哩!大小是个喜事啊!”她又吩咐爱爱说:“爱爱,把你新嫂子领到你家窝棚里,打盆水先洗洗脸,我跟你大爷说会话儿。”凤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叫作“嫂子”,她忽然感到自己成“大人”了。
李麦把马槐领到窝棚里,找了个破风箱请他坐下,杨杏端来了茶,也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几片茶叶,从碗里还冒出一股香味。
李麦说:“亲家,这就没法说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太不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