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空中,横亘着一条巨大的明亮的光带,气魄宏伟地把夜空划为两半。在光带两侧,聚集着无数闪烁的小星,密密麻麻的,像河上迷蒙的雾气,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老一辈人常说,天上的一颗星主宰着地上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哪颗星是主宰我的呢,哪颗星又是主宰贺立德的呢?如果这话不假,那两颗星星一定离得不远,而且是互相映衬的吧?
真的,人真像是被神秘的命运支配主宰着的。他这个没有文化的庄户人蹲在厕所里教给贺立德的鬼点子——而这正是他过去对贺立德使用过的办法,在贺立德当时听来却成了金玉良言,后来果真那么做了,对“造反派”胡诌了一通。那些光会喊“滚他妈的蛋”的“造反派”大喜过望,如获至宝,不但不再折磨他,还把他当成一个确有悔改表现的阶级敌人的典型放回了家。可是,过不多久,解放军对这个地区实行了军管,当然要先拣重大的案子查,贺立德马上就跳出来翻案。也不知他胡诌了些什么,害得十几名解放军的外调人员夹着公文包,西安、北京、天津、兰州,跑了个遍,汽车、火车、飞机行程数万里,花了国家几千元差旅费,才弄清楚是个大冤案。而贺立德也就光明正大地以革命领导干部的身份进入了地区革委会的领导班子。从此,老贺官运亨通,历经一九六八年以后中国的所有政治运动,再没有受过罪。
看来,命运就是无数未知的偶然性遇合的现实性。如果那天他没去参加批斗会,如果贺立德批斗完了没去上厕所,如果他在臭气熏人的茅坑上不是这样教贺立德,只泛泛地安慰几句,或陪着洒几滴无济于事的眼泪,那今天会是种什么局面呢?也许,老贺没有开窍,糊里糊涂地被整死了——这样含冤而死的人还少么?也许老贺会受不了“造反派”的逼供而自寻了死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而且贺立德那时的确到了绝望的地步。那么,贺立德这颗福星就不能再分给他光泽了,他那颗星也就黯然失色了。
然而,幸运就在这里,幸运就在这样一句话。啊,命运啊命运……
可是,事情还并不到此为止。
他从厕所钻出来,向广场走去的时候,发现站在厕所门口的两个学生模样的“造反派”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两人嘀咕了几句话后,又分出一个人照直对他赶来。虽说那时候“造反派”们还没有弄上枪,他对付这样两个娃娃绰绰有余,但人家是一帮人,惹了是非是不会有他便宜的。再摸摸裤子口袋,钱全给了贺立德,现在又没有姜麻子那本红皮折子;语录本光能念,当不了饭吃。于是,他灵机一动,踅过脚跟向县委大院旁边的那座青灰色的两层砖房,所谓的工办大楼走去。
从此,他踏进了一个动荡剧烈的政治活动的圈子,并凭着他农民的狡黠和机敏,凭着他的良心和理性,也和贺立德一样一帆风顺,左右逢源。因为如此,后来县上的人根据他的姓——魏,给他取了个外号,都在他背后用一种既亲昵敬佩,又鄙视妒忌的口吻称他——“半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