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你头发全白了。"
我笑笑说:"以前就白了。"
他们说:"以前还有一半是黑的呢,就这么几天你的头发全白了。"
就那么几天,我老了许多,我以前的力气再也没有回来,干活时腰也酸了背也疼了,干得猛一些身上到处淌虚汗。
有庆死后一个多月,春生来了。春生不叫春生了,他叫刘解放。别人见了春生都叫他刘县长,我还是叫他春生。春生告诉我,他被俘虏后就当上了解放军,一直打到福建,后来又到朝鲜去打仗。春生命大,打来打去都没被打死。朝鲜的仗打完了,他转业到邻近一个县,有庆死的那年他才来到我们县。
春生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家里。队长还没走到门口就喊上了:
"福贵,刘县长来看你啦。"
春生和队长一进屋,我对家珍说:
"是春生,春生来了。"
谁知道家珍一听是春生,眼泪马上掉了出来,她冲着春生喊:
"你出去。"
我一下子愣住了,队长急了,对家珍说:
"你怎么能这样对刘县长说话。"
家珍可不管那么多,她哭着喊道:
"你把有庆还给我。"
春生摇了摇头,对家珍说:"我的一点心意。"
春生把钱递给家珍,家珍看都不看,冲着他喊:
"你走,你出去。"
队长跑到家珍跟前,挡住春生,说:
"家珍,你真糊涂,有庆是事故死的,又不是刘县长害的。"
春生看家珍不肯收钱,就递给我:
"福贵,你拿着吧,求你了。"
看着家珍那样子,我哪敢收钱。春生就把钱塞到我手里,家珍的怒火立刻冲着我来了,她喊道:
"你儿子就值两百块?"
我赶紧把钱塞回到春生手里。春生那次被家珍赶走后,又来了两次,家珍死活不让他进门。女人都是一个心眼,她认准的事谁也不能让她变。我送春生到村口,对他说:
"春生,你以后别来了。"
春生点点头,走了。春生那次一走,就几年没再来,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才又来了一次。
城里闹上了文化大革命,乱糟糟的满街都是人,每天都在打架,还有人被打死,村里人都不敢进城去了。村里比起城里来,太平多了,还跟先前一样,就是晚上睡觉睡不踏实,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总是在深更半夜里来,队长就站在晒场上拚命吹哨子,大伙听到哨子便赶紧爬起来,到晒场去听广播,队长在那里喊:
"都到晒场来,毛主席他老人家要训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