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眼睛飘忽着,说:“是到白石寨的。”
韩文举就说:“白石寨是热闹地方,是该风光风光的!翠翠,听说你爹承包了卫生所,生意还好吗?”
翠翠说:“还好。”
韩文举说:“怪不得翠翠穿得这么艳乍,翠翠,瞧你这体面,将来要攀个官样人家哩!”
正在船上忙活的田一申听见了,就硬着声说:“老韩,你这个酒鬼,八成又喝多马尿了,你管得着人家女婿如何,反正找不着你的!”
韩文举说:“田队长,我这话说错了?你敢和我打赌,翠翠攀不上个当官的吗?!”
田一申严肃了脸面说:“老韩,我告诉你,你那臭嘴真要检点些才是!好多人反映说,你在渡口上散布许多不利形势的话。你说过现在的政策要变了这类谣言吗?”
韩文举立即老实了,说:“这话我说过的。”
田一申说:“这是什么意思?你对目前政府的政策不满吗?要搅乱人心吗?是你制造出来的,还是贩卖别人的?”
韩文举想说出这话是从和尚那儿听来的,但他不想牵涉了外人。说:“坐船的人说的,我真忘了那人是哪里人,姓甚名谁,他是穿了个蓝褂的。”
田一申说:“你这个老鬼头!要是在前几年,你就吃不了兜上了!”
韩文举陡然心境阴沉,看着田一申扶着翠翠上了那只船,开拔下行,他锐声地说:“田队长呀,你以为我是盼政策变吗?我打听这消息,提说这消息,全是害怕政策有变啊!”
田一申却再不理他,船慢慢在河心漂远,最后变为一点,于天和水的交界处忽地消失了。韩文举霜打了一般地立在渡船上,突然间,却十分兴奋。想:田一申的话不是说明这政策不会变吗?哼,只要这政策不变,你田一申当队长,管得了河运队的船,却管不得我韩文举的渡船!田中正也管不住的!!
韩文举心里高兴起来,就立在渡口狼一样吼着喊福运。但福运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不来陪他说话,也不来喝酒。韩文举自个喝了几盅,总觉得无人交流,喝得也没了滋味,看看天色向晚,渡口上已无搭渡之人,便将船泊在那里,进村去找福运,才知道福运又让田中正的嫂子叫去深翻一块菜地了。老汉惆怅半日,忽想起金狗,直脚往不静岗去。
金狗这半年来,越发对韩文举殷勤,韩文举也越来越服起了金狗。这小子,在岸上倒还罢了,一到水上撑木排,就是忘乎一切的亡命徒,韩文举觉得自己年轻时闯州河也没这么个帅劲!这期间,每次放排归来,金狗就要到渡船上和他坐坐,差不多要掏出一瓶好酒给他,说:“这是小水捎给你的!”韩文举就要夸说小水一通,然后将酒瓶打开,两人共享,有几次喝醉了,流着泪说:“我这小水待我这般好,我对不起侄女呀!论人才,论品德,论性情,我的小水是活该有福的人,可她偏偏命苦,无缘无故地做了寡!”遇到这阵,金狗也伤心落泪,百般劝慰,一直待到韩文举醉沉睡定方回家去,往后更是孝敬韩文举如孝敬矮子画匠一样。小水捎来的酒还是不断,韩文举就写了一封信让金狗捎给小水,说他这里一切都好,收缴的船钱够他喝酒的,让她在铁匠铺里攒下钱了,自个好好蓄着,以后有了好的对象,也好经营她的新家。但小水很快寄来一信,说她根本就没捎过酒,酒全是金狗掏自己钱买的。这韩文举就疑惑了,不明白金狗是为什么。他忽儿想到金狗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打问别的人,别人全只是笑,说:“那多好的事呀,谁要给我买一瓶酒,我就去烧高香了!”他在一次金狗又拿了一瓶酒给他时,他说:“又是小水捎的?”
金狗说:“她说,让你天天喝点,但不要喝醉,人老了拿不住酒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