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说:“我没忘的,昨天我就买了香裱纸了。伯伯你没给你也买一件什么东西吗?”
韩文举说:“我讲究什么呀?小水,你外爷‘三七’已过了,你就不要再穿这白鞋了,死了的他不能活来,活着的咱就活个自在,等到周年的时候,咱再好好祭奠祭奠他。后天你就穿上这新衫子到寺里去烧烧香,说不定过了这节,你真有了好事哩!”
小水说:“我还有什么好事?”
韩文举想将他托英英的事告诉她,话到口边却止了,只是得意地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麻子外爷只会把你当猫儿似的疼爱,可他没文化,只看眼前事,哪儿会想到你的前程呢?”
到了第三天,就是“成人节”,州河两岸的人家几乎家家都在鸣放着鞭炮,许多老年的中年的女人,以及姑娘、娃娃就拥到渡口来,叫喊着韩文举摆渡去不静岗的寺里。韩文举似乎又忘记了一切烦恼,一见人多,话就又如溢出来了一般,和这些老少女人们打笑逗趣,说:“吓吓,‘成人节’成的是所有人,可不是尽成你们妇道人家呀!”船上人说:“韩文举,你是白活这一把岁数了,‘成人节’不成女人成什么,没有女人就有人吗?”韩文举说:“哟,女人吸北风喝凉水就能生下娃娃了?这不静岗的寺你们知道是什么寺?女娲补天的时候,补了东天补西天,补完了坐在咱不静岗上歇气了,想:补了的天再塌下来怎么办,总不能把我一个累死呀?就挖了州河的泥在捏,一捏就捏成现在人的样子。可她为什么不单单捏个女人的样子呢?女娲说啦,女人是不行的!她就又捏了个男人样子,将两个泥人儿放在这河岸上,说:几时河里涨水了,淹了州城,这泥人就活了!”这么说着,韩文举就卖了关子,拿酒瓶去喝酒。船上人说:“你尽是胡说的,那时人还没有,哪儿来的州城?”韩文举说:“州城没建起,盖州城的地方在吧?所以以后州城一发大水,水要淹到了州城,那就有大事哩!州志我读过,记载的就有闯王攻进州城那年,州河就发过大水。咱田老六游击队攻打州城那年,水不是把州城墙也冲了一块吗?”船上人就说:“依你说,今年州河水更大,把州城墙冲垮了十二丈长的石条,那也要出大事了?”韩文举噎住了,却立即辩解道:“怎么没大事?农村这么闹腾不是大事?听说州城里、白石寨里农民进城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能说里边没有几个成龙变凤的角色吗?所以,女娲走后,果然州河涨水,那两个泥人就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那么一配合,就儿儿孙孙全生下来了。后人就在咱不静岗上修了寺,也就定这一天是‘成人节’了。可现在倒成了你们女人的世事,光是你们女的,能叫‘成人节’吗?咱们乡政府整日动员要计划生育的,怎不封我个主任干干,要不我这一天在船上,过一个女人发一个避孕环……”船上的人就一齐拿拳头打韩文举的头。打得韩文举笑不得喘不得。女人们就又骂了:“韩文举你这么胡说八道,老天活该不给你配个媳妇,你长了那个东西不如个鸡,夜里睡觉让猫吃了那四两肉去!”骂得馋火,韩文举抵抗不住,故意将船来回摇晃,说:“我是没用的男人,就让我摇翻了船死了去吧!”女人们就又围着打他,揪了耳朵让他把船摆到对岸。
韩文举在船上和女人们调情嬉闹的时候,小水已经在家换了新衫子,按“成人节”的风俗,以家里人头各烙出两张大面饼,一张要高高撂上房顶,一张要深深丢进水井。面饼烙好,就给外爷的灵牌前点了香,也给爹娘的灵牌前点了香,便拿了面饼出门站在房门口,说一声:“这是伯伯的!”刷地把一张饼撂上去,面饼在空中旋转,圆如碟盘,轻如手帕,落在了瓦槽上。再说一句:“这是小水的!”又一张饼高高抛起,端端落在屋脊上了。正踮了脚尖往上看,身后有人叫:“第三张是我的!”回过头来,说话的竟是英英。
小水气恨着英英将她去解释的事加盐加醋在村里公开扩散,但英英现在来了,又主动和她说话,她就没理由给人家难堪了,说:“英英你也是去寺里吗?”
英英说:“是要去寺里,但先要到你这儿来的!”
小水心里就一惊,思忖道:她来还找我有什么事,难道还怀疑我和金狗好吗?英英说:
“我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我也是来给说个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