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醒来,已是半夜,他已躺在了三个长凳拼成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娇小的女人。
“师娘!”天狗叫。
“还没醒吗,又说醉话!”
天狗立即就全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悔恨交加,不敢看女服务员。
“这下醒了吗?”
“真对不住你……”
“醒了就好,你到候车室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女服务员锁了门。对于她的温柔、宽容、同情,天狗非常感激,同时也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的无能、龌龊、羞耻。
“我明日该回去了。”天狗说。
“车钱够了吗?”
“够了。” 。 、
“回去也好,你往后寻个事干吧,喝什么酒呢,你走吧。”
天狗却并没有走,木木讷讷地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天狗突然拙口了。女服务员已经走远,他才发急地叫了一声:“我还想来的!”女服务员回头说:“还来?”他说:“你不是说城里缺锅刷吗?我们那儿满山都是黄麦菅,甩根做刷子好使着哩,我回去做一担来卖,行吗?”女服务员眼里放光了:“这倒是门路,光城里饭店就需要得多了,天狗寻着钱路啦。”
天狗回到堡子,当真就在后山上挖黄麦菅。山上的革窝是养天狗的心的。他可以打滚,可以赤着身子唱,还有在他身前身后飞溅呜叫的蚂蚱、蝈蝈。
一担刷子,果然在城里卖了好价钱,城里人不知这是什么原料做的,问天狗,天狗不说。再一次回到堡子,又是在后山上刨草根。
山上来了好多孩子捉蝈蝈,五兴也来了,他当了小小的手艺人,说:“天狗叔,你好久不去我家了。”“我进城了。”“进城要花钱,你有钱了?”“我也是手艺人。”“什么手艺?”“编刷子。一个卖二角钱。”“天狗叔有钱了,就不到我家去了。”
天狗听了,心里就隐隐作痛,问道:“五兴,你娘好吗?”五兴没听见,跑到一座坟头上嚷叫发现了一只红蝈蝈。
天狗突然很想五兴的娘,是这菩萨的话,才促使他天狗到城里寻了活路。当他再一次从城里返回时,就去了师傅家。
井把式并没有不好意思,因为天狗现在也是手艺人了,也挣了钱,做师傅的心里也就不存在内疚不内疚。女人是喜欢的,多少显出些轻狂,待天狗如贵宾,吃罢饭锅也不洗,坐在炕沿上和天狗说话:
“天狗,城里是什么鬼地方,烂草根也能卖了钱!”
“师娘,明日你也去刨黄麦菅根吧。”
“我的爷,你好不容易寻了一个钱缝,我就挤一条腿去?”
“山上有的是草,城里需要得又多,我还怕你夺了我的饭碗?”
把式脸上就不自在了,喊五兴去打井水给他擦身,五兴趴在炕上正看一本书,听见了装着不理会。天狗说:“五兴这孩子是个慧种,我还是我那老话,让他去念书得好。”
把式说:“已经停学这段时间了,还念什么书?你瞧瞧,你现在也成了手艺人,钱挣那么多,我父子俩怕也顶不住你,还敢剩下我一个人?”
女人见天狗也说不通男人,就问城里的孩子都干什么,末了说:“五兴脑子是灵,只是有些慌,孩子或许将来能干个大事,现在只好在地里打窟窿了。”
把式是听不得作践打井手艺的,何况在一个新发财的外人、自己原先的徒弟面前,就骂女人:“打窟窿咋啦,就这打窟窿可以打一辈子,是给五兴留的铁打一样的饭碗!”骂过不屑地对天狗说,“天狗,你说是不?我这手艺长久,还是你那生意可靠?”
天狗说:“当然师傅的长久,我这是抓个便宜现钱。可我也是没了办法,要是我天狗有文化,我肯定去育蘑菇了。你听说过吗,东寨子的王家育鲜蘑菇,存了三万元了。人家就是高中生,他弟弟又是医学院毕业的,提供技术,搞的是科学研究哩。”
井把式就不再吱声,吸了一阵烟,跎蹴到院中的捶布石上想心事去了。
女人极快地给天狗挤挤眼,天狗懂得这女人眼里的话,也就到院里,把五兴叫出,说:“五兴,你说想上学还是不想上学?”五兴说:“想。”井把式却冷冷地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咱家的井水浅了,下去淘一淘,淘出沙我在井上吊,水不到腿根,你不要上来。”
女人的脸都变了颜色,说:“你是疯了,他一个人能淘了井?”井把式瞪了一眼,只是对五兴说:“下去!”五兴不敢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