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是肯定的:“可不,天狗要吞了月亮!”
“天狗吞月”,这在当今城镇里的人眼里,只不过是平淡无奇的天文现象,这堡子里的人也多少知晓。但是,传统的民间活动,已经超越了事件本身的范畴而成为一种象征的仪式。这一现象并未失去神秘的色彩,从上古的时候起,堡子里的人都认为天狗吞掉。了月亮,出门在外的人就会遭到不吉。于是妇女们就要在月亮快被吞掉之时,以擀面杖去江水里搅动,唱一种歌子,一直到月亮的复出。如今堡子的男人已不再为躲债而背井离乡,也不再逃匪乱远走高飞,但手艺人皆纷纷出去挣钱,家里的女人照例很注重这一天晚上的活动。
天狗看见了几乎所有手艺人的女人。
“师娘也在这人群中间吗?”天狗想着,看着妇女们走下堡子门洞,三百七十二个台阶上人影幢幢,天狗分辨不出。
门洞上的墙垣废了,荒草里有一块长条青石,天狗在上面坐下。三十六年前,堡子里一个男人出外逃丁,九月十二日夜正逢着今夜一样的月蚀,堡子里的活寡女人都去江边祈祷,那逃丁去了的妻子才到江边,肚子就剧疼,在沙滩上生下一个婴儿这婴儿,就是现在的天狗。爹娘死后,差不多已经有了好多次月蚀出现,天狗每每看着女人的举动,只觉得好笑。今夜里,手艺人的女人们又去江边祈祷,保佑丈夫吉祥,已经做了打井徒弟的天狗,陡然间一种伤感袭上心头。
他死眼儿看着月亮。
月亮还是满满圆圆。月亮是天上的玉盘,是夜的眼,是一张丰盈多情的女人的脸。天狗突然想起了他心中的那个菩萨。
江边倏忽唱起了一种歌声。歌声是低沉的,不易听清每一句的词儿,却音律美妙。天狗觉得这歌声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从水皮子走过来的,心中好焚的念头消失去,充满了神圣的庄严的庙堂气氛。月亮开始慢慢地蚀亏,然后天地间光亮暗淡,以致完全坠入黑暗的深渊,唯有占老的乞月的歌声,和着江水缓缓地流。天狗默默地坐在石条上,闭住了呼吸,笼自里的蝈蛔也停止了清音。
一个人,站在了门洞下的石阶上,因为月亮的消失,她看不清走到江边的路;天狗也认不清失了路途的人的面目。这人在轻轻地唱着:
天上的月儿一面锣哟
锣里坐了个女嫦娥,
有你看得清世上路哟
没你掉进了老鸦窝,
天狗瞎家伙哟。
声调是那么柔润,从天狗的心上电一般酥酥通过。当她第二遍唱到“没你掉进了老鸦窝”,夜空里果然再不黑得浓重,明明亮亮的月亮又露出了一角,那人就轻轻地笑了一下。
“师娘!”天狗看清了这女人,颤颤地叫一声。女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了天狗,说:“天狗,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你乞月的。”天狗也学会了说巧话,说过倒慌了,补一句,“师娘,你唱得中听哩!”女人骂道:“天狗,你别说傻话!”
天狗看见这女人有些愠怒,而且还要再往江边去,就说:“师娘,月亮已经出来了,你还去吗?”女人迟钝地站住了。
江边的歌声渐渐大起来,台阶上的女人又和着那歌声反复唱,天狗一时便觉得女人很美。今夜心里太受活,见了师娘越发不能自控,竟使起小小的聪明,认为这些女人万不该到江边水里去乞月看月出,手艺人家里都打了新井的,井水里看月复出,那不是更有意思吗?也就接口唱道:
天上的月儿一面锣哟,
锣里坐了个女嫦娥,
天狗不是瞎家伙哟,
井里他把月藏着,
井有多深你问我哟。
台阶上的那个就不唱了,说:“天狗,天狗,你要烂舌头的!”石条上的说:“师娘,我也需要一个月亮呢。”下边的那个就走上来,站在石条边:“天狗,你可不敢胡唱,这是什么时候?你没有月亮我知道,我就是来给你师傅求的,也是给你求的。”天狗说:“师娘说的可是真话?”女人说:“说假话,让天狗把我也吞了!”说天上的天狗却与地上的天狗名字同了,女人觉得失口,不自在地说:“我都急糊涂了!”’
天狗却被冲动得完全忘却了在这女人面前的腼腆,又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