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稍稍发亮,柳子言收拾了褡裢,扶杖而走了,但门前的土场上一副滑竿急急抬了过来,他看见了坐在滑竿上面色黑灰眉眼丑曲的掌柜,却没见到四姨太。他拱手搭问:“四姨太呢?”掌柜却并没有回答他,昨晚那飞扬的神气没有了一点痕迹。“四姨太没有接回来吗?”他又问了一句。掌柜哼了一声.显得那么地不耐烦,却恶恨恨对放下了滑竿要散出的随从说:“把吃的东西送去,好好看管。今日大门关了,后门掩了,外边人一个不
准进来,家里人一个不许出去!”便踉跄进了大厅去自个卧屋了。柳子言是不能私走了,看着立即有人抱了被褥提了饭盒出去,大门砰砰下了横杠,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姚家的丫头和跑腿的在没人处交头接耳,一有人又噤声散开,柳子言不能询问任何人。他默默地回坐到厢房去,寻思四姨太一定没有接回来,或许四姨太已经死了,或许四姨太已逃离了过风岔。厢房的门口远远正对着院角的厕所茅房,短墙头上的一篷豆荚蔓细细簌簌
响后,一个人头冒出来,柳子言知道这是姚家大太太在那里解手用豆荚叶揩了屁股了。但大太太却在短墙头上向他招手。
“来呀,柳先生!”她又一次招他,“你不想听听稀罕吗?”
柳子言走近去,蠢笨得如捣米桶一般的肥婆子走出了茅房短墙,一边系裤带一边说:“你知道小骚货的事吗?”
“四姨太?”柳子言忙问,“她到底怎么啦?”
婆子说:“哼,老鬼总忘不了吃嫩苜蓿,只说小骚货的叫土匪了,心还在他身上,没想土匪死了骚货还不回来!”
“不回来了。”柳子言说,“她到底是不肯回来的了。”
“不回来老鬼行吗,她有一副嫩脸脸么!老鬼真不嫌她脏,她是给土匪怀了个仔儿,肚子都那么大了,喝苦楝籽水怕也坠不下来了!”
柳子言惊呆了:“四姨太有了孩子?!”
婆子说:“老鬼一看就上了气!要当场把土匪仔踢落下来,又怕丢了骚货的小命儿。可那匪婆子竟也往涧里跳,被人拉住,头上已破了一个洞。老鬼气得骂:你那时怎不就跳了崖,我还给你立个节妇牌呢!我现在来接你,你倒寻死觅活?!就把骚货用滑竿抬回来了,真该让她死去才好!”
柳子言忙问:“怎不见抬了回来?”
婆子说:“抬回姚家让生下那个土匪种吗?姚家是什么人,不要说招外人笑话,这邪祟气儿要坏姚家的宅舍呢?你瞧瞧,关在那个石堡里,让生下匪仔儿了,还要放三天的炮竹,艾水洗了身子,方能倒骑了驴子回姚家的门!”
肥婆子说着捂了嘴嘎嘎直笑,柳子言的脑子里已一片混乱,他望着院外山坡顶上的古堡,泪水拂面。那一座古战场残留的石堡,数年前他默默地从远处观望,想象了一个月夜他怎样地能和四姨太幽会其中,数年后的今日,四姨太竟真地被幽闭在那里了。石堡上到底是如何的败旧,荒草横长,野鸽遗矢,孤零零的一个美艳女人就在那里生养胎儿再将胎儿亲手处死吗?柳子言不知了肥婆子何时离去,他双手抠动着墙皮一步一跳地不能在厢房门口安静,指甲就全抠裂了,墙面上抹出了一条一条血道。突然单足跳跃竞走到厅房台阶下,他改变了主意要看看四姨太,甚至拿定主意请求在姚家长期住下,他要永远能见着那个女人,也要让那女人永远能见到他!他跳跃到台阶下再要跳上台阶,他摔倒了,碰掉了一颗门牙,对着听见响声出来的掌柜说:“你怎么能将四姨太关在石堡呢?你不能这样待她!”
掌柜疑惑地看着他,说:“柳先生,我是器重你的,你不要管我家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