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食吧,我恶心得要吐了!”柳子言端过碗,碗里卧着囫囵的五颗荷包蛋,心里就千呼万唤起女人的贤慧。
柳子言有心给出土匪的苟家踏一个败穴,咒念他上山滚山下河溺河砍了刀的打了枪的染病死的没个好落脚,而苟百都毕竟在姚家时跟随诸多风水先生踏过坟,柳子言骗不过他。“你要好好踏!”苟百都警告说,“听说吉穴,夜里插一根竹竿,天明就能生出芽的.我就要生芽的穴!”柳子言踏勘了,苟百都真地就插了竹竿,明天也真地有芽生出。苟百都喜欢了,提出一定要亲自送他走二十里山路回去。柳子言又得和女人分别了。女人说:“梆先生,你现在该记住我家的地方了,路过可要来坐呀!”
苟百都说:“是的,苟某人爱朋友。”女人送着他们下山,突然流下泪来,说:“山里风寒,小心肚子着凉呀!”柳子言按按肚子,感觉到了那肚皮上的裹兜。苟百都就笑了:“瞧,一时也离不得我了!柳先生,你不知道,有娘儿们和没娘儿们真不一样哩!”
苟百都真地把柳子言送出了二十里,到了一座山弯处,正是前不着村后不靠庄,苟百都拱了手寒喧柳子言是苟家的恩人,永远不会忘了。柳子言喉咙里咕涌着一个谢,爬上山坡去。差不多是上了坡顶,苟百都掏了一颗子弹丸儿,鞋底上蹭了又蹭,还涂了唾沫,一枪把柳子言打得从坡的那边滚下去了,说:“苟百都有了美穴,苟百都就不能让你再给谁家踏了好地来压我!”
已经是一年后的又一个初夏,苟百都便不再是昔日的苟百都,黄昏里蹴在前厅后院的新宅前,举枪瞄一棵山杏树上的青果子打,打下一颗就让妇人吃一颗,得意洋洋又说起柳子言踏的坟地好。可不是吗,自滚了坡的老娘白绫裹了葬在吉穴,他不是顺顺当当就逃离了白石寨,树了竿子坐山头。他唐井是司令,咱也是司令嘛!做了司令就有人买司令的帐儿,这不就一院子的青堂瓦舍么,不就有大块的肉,大碗的酒,苎麻土布,丝绸绫罗,连尿盆不也是青花细瓷么?妇人在姚家那么多年,生养出个猪儿来吗!?没有,现凸了肚皮,一心只想吃个酸杏。这狗的柳子言真是好本事!
女人听厌了苟百都的夸,扭头起身回屋坐了。她不能提柳子言,柳子言就是一枚青杏果,一提起心里便要汪酸水。柳子言为苟家踏了好风水,柳子言却恁的再不照面过风岔!不爱着的人,狼一样地呲牙咧嘴敢下手,爱着的人却是羊羔似的软,红颜女人的命就是这等薄了?!
哀怨苦命的女人,只有独坐在后窗前凝视林中月下的青山,青山是那么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冶,白杨林子是那么壮严又几多了超逸,但青山与杨林的静而美,美而幽,幽而哀的神意实在不容把握。这样的月夜里,是决不要听到枪声的,白石寨的土匪一来,枪支并不比唐井多的苟百都就要着人背她先去山蜂顶上的石洞里避藏了。石洞里凿有厅问卧间和粮食水房,洞外的光壁上石窝中装了木橛架了木板,人过板抽,唐井的子弹爆豆般地在洞口外的石崖上留一层麻点。这样的月夜里,也是不要狗吠的,一条狗吠起,数百条吠声若雷;苟百都的喽罗回山了,鼓囊囊的包袱摊在桌上,黄的铜钱,白的银元,叮叮铛铛抓着往筐里丢,同时在另一处的幽室中就有了一个呻吟的绑了票的人。这样的月夜里也是不要酒的,喝得每一个毛孔都散着酒气的苟百都就又要得意于他的艳福,想象着皇帝老儿该怎么淫乐。今夜的月下,就只让女人静静地临窗坐吧,恨一声柳子言你哄了我,骗了我。一架蓬蔓开了耀眼的葫芦花就是不见结葫芦!但终在一个月夜,女人看到了窗外不远的涧沟畔上的
一株钻天的白杨,白杨通身生成的疤痕是多么活活的人眼哪。这眼是双眼皮的,这眼就是柳子言的眼,原来柳子言竞天天看着她!女人从此天天开了窗户,一掰眼就看着他的眼睛在看她。但是看着她的只是眼睛还是眼睛,柳子言,你到哪儿去了,真的再也不来了吗?婆娑的泪水溢满了女人的脸面,女人最终把双手抚在了突出的肚腹上,将一颗慈善的心开始渐渐移到了未出世的儿子身上,说:“你将来要当官的,真的,娘信着柳先生的本事,你也要信哩!当了官你就要天南海北地寻了他回来!”
柳子言其实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