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会儿眼,定了定神,一言不发,走出了守卫室,往厂里迈着大步而去。
他走着,不停地走着,果然像小狄说的那样,到处贴有“欢迎”他的标语,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这个车间的墙上,那个分厂的门前,都稀稀拉拉地糊着几条,也许是冬天的缘故,糨糊还没有干透就冻得邦邦硬了。
“我们不需要救世主!”
“黑手打天下,白手坐江山吗?”
“不打倒于XX死不瞑目!”
“把卷土重来的大鲨鱼赶出厂去!”
于而龙仍旧不停步,一直往前走着,标语是吓不倒游击队长的,大久保还曾悬赏三千呢!现在,他下意识地,任两条腿自己往那个必定要去的地方走去。
到了,他看到了那几扇火车头都进得去的大门,他就缓缓地停下来,幸而是晚间,黑沉沉的夜幕遮掩住许多不敢让于而龙看到的地方,但仅是他能辨明的一些,也足以使他差点晕倒在铁道上,还能叫做实验场吗?是那首屈一指的动力科学实验基地么?是叫别尔乌津都嫉妒的那一个早晨建成的天堂么?
毁了,成了一片近似瓦砾场的废墟,他打过仗,知道经过战火以后的断墙残壁,是幅什么景象。格外可怕的是那摇摇欲坠,可又不倒的屋架,和那黑洞洞敞开的大门,多么像搂在老林嫂怀抱里,被挖去了眼珠的小石头啊!
一点也不错,敌人总是朝最软弱的下腹部袭击,无毒不丈夫呀!于而龙真想像老林嫂那样大声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麻皮阿六还活着?
现在看起来,只有一个人能回答。
他走过来了,沿着三王庄靠湖岸的大路走过来了。
于而龙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湖面上风平浪静,静得像一块平滑的玻璃,树叶像死了似的纹丝不动,知了一个劲地聒噪,吵得人头痛欲裂。王纬宇穿着潇洒的长衫,似乎是刚换上身的,连褶缝都来不及展平,由于迈着匆促的步子,他一手拎着下摆,一手摇着折扇,显然听人传话赶来了。
他是个有胆识的人,从来不怕由难处下笔。
于二龙以为他是为活捉的保安队而来,但他看也不屑看地,径直往人群里走来。庄上人立刻给他闪开一条路,他看见了抱着孩子哭泣的老林嫂,便回过头,在人群里寻找于二龙问他,似乎他有义务,必须要回答问题似的。
“他们真是无恶不作,把孩子——”说着扔掉折扇,俯身去看被残害的孩子,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活活的禽兽啊,下得了这样的毒手——”摘下金丝眼镜擦着,显然动了感情。
谁也想不到,于大龙站了起来,从他的脚一直看到他那摘掉眼镜后有些发愣的双眼,冷冷地给他提出了个问题:“你见过这孩子么?”
大家一时还未明白过来,王纬宇勃然大怒,厉声喝着:“你是什么人?敢站在这儿!”
“你该认识我!”
“当然知道你是谁!”
“知道就好,那孩子临死前说些什么话,你给大伙儿,给孩子的妈,学一学吧!”
王纬宇沉静了一会儿,问道:“天太热了,热得你都发昏说胡话了。”
于大龙从来不曾慷慨陈词过,现在,望着孩子黑洞似的双眼:“一只手捂不住天,你的鞋,露了你的马脚,石湖三十六村,七十二舍,就你二先生穿黑漆皮鞋,我可是在麻皮阿六屋里看到的。”
“很好,你自己说了跟麻皮阿六一伙,是想来反咬一口吗?孩子我明睁着眼是你们绑票绑走的,弄死了想往我头上栽赃,你该洗刷干净再来,看你一身孩子的血。你说,你说,杀了孩子,还要逼死孩子他妈吗?”
大伙儿经他提醒,才看到于大龙的衣衫上,沾满了血污,特别是老林嫂,也抬起头来打量着他,倒弄得那个老实人不自在起来。
于二龙明知他哥决不会撒谎,因为皮鞋在石湖四周,确是屈指可数,但是王纬宇并未说错,拦船绑票抢劫,于大龙是参加了的。说他杀害小石头,自然是无中生有,但浑身血污又怎么洗得清?当着众多乡亲的眼光,必须作出谁是谁非的结论,使他犹豫为难了。
思前想后,有许多疑窦足以说明王纬宇充满了阴谋气味,然而抓不住把柄,无可奈何他一点;相反,那个老实人,由于他是土匪,由于他的血衣,由于他的局促不安,背上了杀人的嫌疑。
“怎么了结?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