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他看纪丹梅的《梅龙镇》触动了情绪,越是忍耐不住。便叫着包厢里的茶房过来,叫他买一点点心。搭讪着和茶房说起话来,便对着纪丹梅的年岁住址,问长问短。茶房笑向隔壁包厢里一指道:“您问这位赵先生,他就能全告诉您了。”
宋汉彪向隔壁包厢里一看,一个西装少年,独坐在那里。自己还没有开口,那少年早站起来点头。宋汉彪也点头笑道:“到我这边来坐坐,好吗?”那赵先生听说,果然过来了。一问起来,他叫赵文秀,乃是这戏园子股东的表兄弟,在这戏园子里也担任点稽查的职务。宋汉彪还没有说出来意,赵文秀先就笑着说道:“宋旅长觉得这纪丹梅的戏还不错吗?我可以给您介绍介绍。”宋汉彪忍不住笑道:“真的吗?
要怎样的能和她认识呢?“赵文秀笑道:”容易极了。只要宋旅长请她吃饭,就可以认识了。“宋汉彪道:”从来不认识,怎好请她吃饭呢?我真请她,她知道我是谁?“赵文秀道:”她不认识宋旅长,她可认识我。只要我一说明,她就会来的。“
宋汉彪笑道:“说来说去,我倒想起一件事。你老哥怎样会知道我姓宋,而且是一个旅长。”赵文秀道:“我们这里的茶房,大概都认得宋旅长了。何况是我呢。”
宋汉彪笑道:“这大概为我常来的原故,所以许多人认识我。也许台上的那个人,也就认得我了。”赵文秀道:“请你稍等一等,她还没有走,让我到后台去问她一问看。”说毕,他匆匆的就走了。不多大一会儿工夫,赵文秀笑嘻嘻地走来,说道:“我已和她约好了,咱们在新丰楼相会。咱们先到,她一会儿就来。”宋汉彪道:“戏完了再去不成吗?”越文秀笑道:“宋旅长,你对于捧角这个事,真是外行。
捧角的规矩,你是捧谁,谁的戏完了,你就得走。若要往下瞧,你就是听戏来了,不是捧她来了,你怎样花钱,她也不会领你情的。走罢,您跟着我学,准没有错。“
宋汉彪见他说得还有几分理由,将信将疑的,便跟着他走。两人到了新丰楼,沏了一壶茶,刚只倒了一锺喝了,就听见外面伙计喊道:“宋旅长吗?在四号。”说话之间,门帘一掀,进来一个长衣女郎,正是纪丹梅。宋汉彪却不料赵文秀有这样大的魔力,说办到就办到。当时见了纪丹梅,只是张着嘴乐,一刻儿工夫,不知怎样说好。倒是赵文秀从从容容的,从中给他们介绍。从此以后,他们就认识了。认识的时候还不到一个月,宋汉彪已经花了好几百块钱,也是赵文秀给他出的主意。每逢进城,就在平安饭店开一个房间,然后叫纪丹梅来,吃大菜抽大烟,足乐一阵。
这天纪丹梅到平安饭店的时候,宋汉彪另外还约着几个朋友。一个是师部参谋长孙祖武,一个是旅长吴学起,一个是军需孔有方。纪丹梅一进房间。宋汉彪正和孙祖武两对面,躺在床上抽大烟。吴学起和孔有方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摆脑袋,合唱《武家坡》。吴学起一见纪丹梅,先迎上前去,握着她的手道:“嘿!真俊!
下了台,比在台上还要好看。“纪丹梅出其不意的被一个粗黑大汉拿住了手,倒吓了一跳。孙祖武丢了烟枪,坐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吴大哥总是这样性急,人家还不认得你是谁,你就和人家开起玩笑来。“宋汉彪也起来了,这才给纪丹梅一一介绍。吴学起道:”老宋,上次你介绍的那个小赵儿,怎么还没有来?他是对我说了,也给我找这一个呢。你知道他家电话,打一个电话催一催罢。他要不来,我不在这里干着急,我要逛胡同去了。“宋汉彪听他这样说,既然邀他来了,只得去打一个电话。
赵文秀原曾和吴学起会过一面,见他那一副样子,不大好惹。若是给他介绍一个坤伶,一见之后,恐怕人家不愿意,所以会面时,含糊答应了,并没有诚意给他介绍,今天宋汉彪在平安饭店开房间,就不敢来。现在宋汉彪打电话到戏院子里一催,不来,又怕得罪了人,想弄点小差使的希望,也不免断了,如此,只得告诉就来。挂上电话,却低头想着,介绍哪一个好呢?这电话重,正在经理室隔壁,忽听有男女谈判之声。有一个女子说道:“这样说,是不成了,咱们再见罢。”赵文秀伸头一看时,是一个十八九的女孩子,穿了一件淡蓝竹布长衫,头上戴了一顶四川软梗草帽,脸子长的倒还清秀,就是鼻梁高一点。这人见过几面的,她在天桥唱戏,还有一点小名,现在很想在大舞台搭班呢。不过她的名字,一时记不起来,不好叫她。让她出去了,自己开了屋后门,绕道抢到她前面去,两人顶头相遇,赵文秀不管她认识不认识,先笑着点了一个头。那女孩子见有人招呼,也就站住了脚。赵文秀道:“瞧你这样子,好象又没有说妥啦。你的戏,很不错,我是看见过的,正用得着你这样一个花衫。可借刚才我不在当面,我在当面,一定给你说好。我姓赵,这里经理是我的亲戚。”那女孩子听他这样说,便笑道:“您现在还能给我去说一说吗?我只要戏码排得后一点,什么我都可将就。”赵文秀道:“那就很好办。你瞧你叫什么名字,一刻我会想不起来了。”那女孩子笑道:“我叫周美芳,赵先生记得吗?”赵文秀道:“对了对了,这样极熟的名字,我会想不起来,该打该打。”
周美芳笑道:“赵先生真客气。只要您和我多说两句话,我就很谢谢了。”赵文秀笑道:“要说请人说话,这里有个人比我还有劲,可借周老板不认得他。”周美芳道:“是哪一位?”赵文秀道:“他也是我的朋友,平常老在一处谈的,他可不是个平常的人,他是个旅长呢。”周美芳道:“他是这样一个人,那就没法子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