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毅民得了口风,赶快就要去赁船。杨曼君和他丢了一个眼色,笑道:“何必忙呢?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阳光不晒人再去罢。“任毅民巴不得这样,她先说了,自然是更好。坐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等太阳偏西,然后赁了一只小船,划到北海偏西去。一直等到夜幕初张,星光灿烂,方才回码头。
到了次日,任毅民是格外的亲热,雇了一辆马车,同她坐着到大栅栏绸缎庄去买衣料。买了衣料,又陪杨曼君去听戏。听了戏,又上馆子吃晚饭。接连闹了几天,杨曼君才慢慢高兴起来。以先任毅民说家里怎么有钱,父亲怎么疼爱他,杨曼君听说只是微笑,并不答话,那意思以为任毅民是说大话。任毅民见她不相信,就不肯再说,免得在朋友面前,落了一个不信实的批评。这一天下午,二人在公园里玩够了,杨曼君要他在一家番菜馆里吃大菜,任毅民便陪着去。两人找了间雅座,一并排坐下。杨曼君笑道:“今天不是我要你到这儿来,你一定不肯这样请我的,以为这是小番菜馆子呢。”任毅民道:“我也不是那样的阔人,连这种地方,都当他是二荤铺。况且这种地方阔人到的也很多呢。”杨曼君道:“我看你用钱,很是不经济,大概你府上,汇的学费,不在少数吧?”任毅民道:“也没有多少钱,够用罢了。”杨曼君笑道:“我们还算外人吗?为什么不说哩?我知道,你府上是个大财主,你的日子,很是舒服,你所说的话,我都相信了。不过有一层,府上既然这样有钱,难道你还没有……”说着,咬了一块面包,笑了一笑。任毅民忙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杨曼君笑道:“你既然是个有钱的少爷,自有许多人家想和府上提亲。”任毅民正色道:“婚姻这一件事,我和家父交涉过多年,他早许了我,让我绝对自由的。”杨曼君摇着头笑道:“你没有少奶奶,这话我不相信。”任毅民见她如此说,赌咒发誓,恨不得生出一百张口来否认。杨曼君道:“没有就没有,何必发急呢。”任毅民笑道:“别人问上这话,我不急。你问我这话,我是要发急的。”说时,将手胳膊拐了杨曼君一下。杨曼君道:“不见得吧?”说时,笑着两肩只是耸动,低头用勺子去舀盘子里的鲍鱼汤喝。任毅民看见这种情形,情不自禁,便握着杨曼君的手道:“我想找一个地方和你细细一谈,你同意吗?”杨曼君道:“什么地方呢?”任毅民道:“旅馆里你肯去吗?”杨曼君右手拿着勺子,依旧是舀汤喝,没有作声。任毅民摇撼着她的手道:“怎么样?怎么样?”杨曼君红了脸笑道:“我没有去过,我害怕。”任毅民道:“那要甚么紧?去的多着呢。”杨曼君道:“我们感情既然很好,要向正路上办,就当正正堂堂的进行。这样……究竟不好。”任毅民道:“自然是正正堂堂的进行。但是……”说着对杨曼君一笑。杨曼君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对我说,还不行吗?”任毅民道:“话太多了,非找一个地方仔细谈谈不可。”杨曼君道:“那就过些时再说罢。”任毅民见她老老实实的这样说了,倒不便怎样勒逼她。便笑道:“过几天也好,我听你的信儿。”
杨曼君道:“今天晚上,我不能和你一路出门了。我家里有事,我得先回去。”任毅民道:“真有事吗,不要是因为我刚才一句话说错了?”杨曼君笑道:“那是你自己做贼心虚了。我没有存这个心思。”任毅民道:“你没有存这个心思就好。我们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杨曼君也不再驳他,随他说去。当时二人吃完了饭,各自分手而去。
任毅民回家,筹思了半天,竟想不出一条妙法。到了睡觉的时候,左一转来,右一转去,倒做了一夜的梦。一直到次日清早,接到一封信,是朋友自天津寄来的,就在这一封信上触动了他的灵机,于是先和杨曼君通了一个电话,问今天有工夫出来玩吗?原来这杨曼君的父亲是个烟鬼,不管家务,生母早死了,现在是一位年轻的继母,乃是太太团里的健将,杨曼君在外面怎样交际,她不但不干涉,反极端的奖励,所以打电话到她家里去,那并没有关系的。当时杨曼君接了电话,带着笑音说道:“我有四五个女朋友,昨天约我在中央公园相会。我打算临时请她们在来今雨轩吃饭,大概有大半天的应酬。我们是明天会罢。‘任毅民笑道:”我加入一个成不成?“杨曼君道:”我不请男客。“任毅民道:”我倒有个法子。回头在公园里找着你,你给我一介绍,统同由我请。她们不拒绝,自然很好,拒绝了,我们两人可以单独去吃饭,那也好。“杨曼君听说很为欢喜,便答应了。到了下午一点钟,任毅民换了一套西装,先到来今雨轩去等候。不一会工夫,杨曼君带着一个时装女郎来了。据她介绍,是密斯邱丽王,任毅民请她坐下,就添咖啡开汽水。不多一会,又来了林素梅、赵秋屏两位小姐,也在一处坐了。大家谈得热闹,杨曼君又打了电话,请着张五小姐张六小姐两人来。任毅民只一个人,陪着许多女宾,恍如在众香国里一般,花团锦簇,左顾右盼,极是高兴。便叫西崽在大厅里开下西餐,邀请众女宾大嚼。凡是做交际明星的女子,无非是爱男子的招待。任毅民虽然和这班女子不认识,但是由杨曼君从中介绍,她们也就不必客气,大家饱啖一顿。吃饭已毕,喝咖啡的时候,邱丽玉说道:”今天中央戏院的戏太好,有人去听戏吗?“杨曼君道:”诸位若是愿去,我可以奉请。“便吩咐西崽道:”你给我打一个电话,问还有一级包厢没有?若是有,叫他不要卖,我这里就派人去买票。“西崽果然打电话去问,说是还有一个包厢。任毅民要在各女宾之前,表示好感。连忙站起来,拿着帽子在手,说道:”我马上坐了车去买好,不要让别人捷足先得了。请诸位等一等,大概有三十分钟,我就回来了。“邱丽玉笑道:”那就劳驾得很。“其余几位小姐,也是不住的叫谢谢。任毅民听一片颂扬之声,不由得眉开眼笑,连忙就走出公园,坐上自己的包车,去买包厢票。买了票之后,又怕女宾惦记,赶紧又回来,果然来去不过三十分钟。这些女宾,见任毅民花了许多钱,又是这样殷勤,异口同声的把密斯脱任叫得山响。在来今雨轩闹到夕阳西下,大家便簇拥着任毅民在公园里散步。
到了电灯上了火,大家又一阵风似的,一齐到中央戏院来。大家坐在一个包厢里,任毅民越发是和衣香鬓影接近,自有生以来,真没有享过这种艳福。一直到散了戏,各女宾纷纷散去,还依次的向任毅民道谢,说声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