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吃了午饭,要到北海去看溜冰大会吗?快些催老妈子预备饭罢。“何太太这才走了。何剑尘笑道:”的确的,应该你出来打一个抱不平。你看她小孩子不带罢了,还是要赶热闹花钱去。“杨杏园笑道:”前言戏之耳,其然岂其然乎?你的太太,究竟就不错,她到你这里来了,把一切的繁华习气,完全去掉,头一件就不容易。现在字也认识了,相当的女工,也会做了,那是旁人办不到的。至于持家,不很大在行,这也难怪。一来她从前没有习过这个。和你结婚以后,又是一个小家庭,没有一个有家务的经验人来引导她,她自然是不会了。至于偶然出去听戏逛公园,花钱有限,那不算短处。“何剑尘笑道:”我现在新发明了一个结婚的定论了。
要主持家务,是旧式的女子好。要我们精神上得到安慰,是新式的女子好。若是有个二者得兼的女子,既有新知识,又能耐劳处理家务。那末,一出门,不致为孤独者,回家来,又不至于一团糟,那就是十足美满的婚姻了。“杨杏园笑道:”这不但是你的主张,也是一班做丈夫的主张。这其间还有一个必备的条件,女子须要性格温和,不能解放过度,你不见征婚广告里,都提到这一层吗?“忽然何太太在外面接着道:”这样说,不是求婚,是收买奴隶了。“杨杏园笑道:”何太太还没走吗?幸而没有骂你。不然,这南京板鸭,安徽冬笋,我都绝望了。“何太太进来,笑道:”不要说了,就去吃饭罢。吃了饭,我们一块儿去看溜冰。“杨杏园跟着她到正屋子里来,果然摆着有所说的那几样菜。杨杏园吃着饭笑道:”南边风味,必定要南边厨子做才对劲。你看这肴肉,切着椭圆形的片子,上面加着头发似的姜丝,不必吃,一看就知道是很好的味了。“何太太笑道:”不要夸奖了,少说几回男子是女子的奴隶,就得了。“杨杏园笑道:”别人夫妇间的事,我不能管。若论到你二位,可不要忘了我是月老呀。“何剑尘道:”我真抱愧,我许了和你做一个月老回礼的,偏是这位梨云女士,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而冬青女士,又是酋纱窗下,学士无缘。“何太太道:”也不见得就是无缘,我们何不写一封信给李老太太,问她一问。就是不答应,大家不见面,也没有什么难为情。‘啊剑尘拿着筷子头,对何太太点了几点,笑道:“你真是一个傻子。杏园和李女士这样浓厚的感情,果然可以结秦晋之好,还用得着人作媒吗?”何太太道:“果然的,我和李先生也差不多无话不谈了,何以提到婚姻两个字,他就冷淡到十分?杨先生你今天说一句实话,和她谈到婚姻的问题上去了没有?”何剑尘笑道:“你这话越问越傻了。一男未娶,一女未嫁,两下相逢,成为密友,请问,这应该往哪一条路上走?”何太太道:“既然谈到婚姻问题上去了,何以又没有一点头绪哩?”何剑尘道:“这就要问杏园自己了。”杨杏园凭他两人怎样说,总是不作声。何太太道:“杨先生为什么不说,不好意思吗?”杨杏园笑道:“正正经经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冬青对婚姻二字,有难言之隐。是怎样的难言,我也不知道,你叫我怎样说?剑尘刚说的,茜纱窗下,学士无缘。这话很对。我也只知道她是无缘罢了。不要谈罢,提到这话,就叫我觉得人生无味,要发牢骚了。”何太太笑道:“杨先生用情,倒很专一。”何剑尘道:“我觉得他用情十分滥呢。你说他专一,奇怪不奇怪?”杨杏园道:“我用情很滥,你有什么证据?”何剑尘道:“你还要我指明吗?我听见碧波说,你和一位很年轻的女士,过从甚密呢。”杨杏园道:“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这是冬青的好友,托我在物质上接济她,没有别的关系。这人姓史,你二位在冬青家里也会过的。你想,彼此都是朋友,怎能会发生爱情?“何剑尘笑道:”据你这样说,那三角恋爱,竟是没有的事了。“杨杏园道:”你要那样说,我就没法子辩白了。“何剑尘见他不认,也只是微笑。三人吃完饭,何太太首先不见了,过了一会出来,只见她已换了绛色的旗袍,戴上孔雀翎的帽子,脸上擦着粉,肩上披着围巾,手上提着钱袋。杨杏园笑道:”我说催着去看溜冰大会,怎样倒不见了,原来换衣裳去了。“何太太笑道:”别笑我,你们出门不换衣服吗?何剑尘笑道:“别的我都不反对,惟有手提钱袋,我觉得有些画蛇添足。身上有的是口袋,哪里也可以放钱,为什么一定要手里另外提着这一个呢?”何太太道:“里面放些铜子,也是便当的吧?”何剑尘笑道:“从前大家不提钱口袋出门,就不带钢子吗?”杨杏园笑道:“你不要追问什么理由了。譬[pì]如日本妇人衣服上背着那个小包袱,既不美观,也没意思,可是日本妇人非背这个不可。而且很贵的包袱,有值几百块钱的,有什么理由呢?经杨杏园这一调停,他夫妻骑虎之势的辩论,才算终结,然后三人坐车到北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