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问她一句实话,究竟要赁多少钱?“杨杏园很是高兴,脸上露着微笑,将饭吃毕,喝了一杯茶,就和李冬青去看房子。方好古因为要去下棋,没有跟着来。
这房子外表是个半西式,红漆小门,两棵蓬蓬松松的枣树,高出墙来。杨杏园看见,没有进门,先就有三分愿意。大门是从东而进,房子却是坐北朝南的。这里是个假四合院子,东西两间房正面两明一暗,院子有两株枣树,正中用两三尺高的扁柏树,编着篱笆。东首一个月亮门进去,又挡着一个芦杆篱笆,满铺着牵牛花。
在这边就看见篱笆里两株洋槐,一株柳树。转过来,洋槐是这院子里的,柳树却是邻家的,幅着一扇粉墙呢。这院子里,也是东西北房,而且有走廊相连。杨杏园道:“这屋子虽不多,倒也曲折得有趣。”这句话未完,上面屋子里,走出一个老婆子来,说道:“看房子的吗?”李冬青道:“是的。”老婆子笑道:“原来是李小姐,你给我们荐房客来了。”又对杨杏园道:“这房子真好,什么也齐全,连内外分得清清楚楚的,女太太们住在里院,老爷们住在外院,就同两家一样。你先生要是带了太太来看,准乐意。”李冬青听见这老婆子夹七夹八的说,只好闪开,推开东屋子里房门,伸进头去看看。杨杏园道:“这房要赁多少钱?你知道吗?”老婆子道:“要赁六十块钱,清三份。”杨杏园道:“什么叫清三份?”李冬青笑着走过来,说道:“来北京这些年,还不知道吗?在北京赁房子,第一个月,是要出四个月租钱的,何以呢?你赁房子的时候,得付三个月,一个月是先赁的租钱,一个月押租,北京叫做茶钱,将来不住了,最后一月,可以不要钱,就叫住茶钱。一个月是打扫费,其实并不打扫什么,不过房东家里的仆役和看守空房的,分几个花罢了。”杨杏园道:“这也只有三个月啊?”李冬青道:“虽然是三个月,是先要房钱的原故。
你这月初一起租的,到了下月初一,又要出房钱,不是三十天之内,要四个月房钱吗?“杨杏园笑道:”这有些像写卖驴契约,写了三千言,驴字还没出现。“李冬青笑道:”不错!清三份这个名词,我还没有解释。原来他们要的这三份房钱,那笔打扫费,不但是他那边仆役要朋分,就是房客这边的用人,也可以分一半的,所以实际上,他只收到两份半。因此有些房东,不肯分给房客的用人,要实收三个月,这就叫清三份。“杨杏园笑道:”哦,原来如此。幸得我今天请了一位顾问来,要不然,我还回答不出来呢。“嘴里说着,心里可是一想,不成功了。我哪有那些个闲钱?马上搬家,三十天之内,倒要拿出二百四十元现洋来。
随便看了一看,正想走出去,只见一个胖子,长袍马褂,拿着一把大折扇,不分次数的摇着走了进来。他一见杨杏园,连忙取下头上的草帽,捧住作揖。说道:“久违久违。可是天天在报上读你的大作,也就和看见阁下一般。杨杏园看时,原来是同乡富学仁。他原是个京官,现在因为经商发财,索性弃官不做,专干买卖,所以手边下很有几个积蓄。不过他有些儿斗方名士臭味,喜欢结交有名的文人。正当的书,倒不看,市面上流行的这些杂志,他家里无所不备。前两年到上海去,被一个办小报的骗了他两千多块钱,这名士迷才好些。不过对于几个持身拘谨些的文人,却依旧是好和他们来往。他素来喜欢杨杏园的文字,因此由同乡的介绍,成了朋友。杨杏园因为他是个有钱的人,多少有些市侩的脾气,总是和他疏疏落落的,不肯怎样亲密。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不想今天在这里碰见了。杨杏园道:”我总是穷忙,没有工夫去奉看。“富学仁笑道:”哪里是没有工夫,就嫌我们是个俗人罢了。可是我也很知趣,并不到贵寓去打搅。“杨杏园道:”言重言重。“富学仁道:”杨先生替人赁房子吗?“杨杏园道:”不,我自己赁。“富学仁对李冬青浑身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啊!杨先生自己赁。“说到这里笑了笑,说道:”你看这房子怎样,倒还洁净吉利。“杨杏园道:”我也不过偶然高兴,其实我住在会馆里不搬,也不要紧。若是花钱不多,我可以搬出会馆来住,现在要六十块钱一个月,那是非等我发财不可了。“富学仁想了一想,又微笑了一笑。一抬眼,正和李冬青打一个照面,便笑着点了一个头,掉过脸来,问杨杏园道:”这位是……“杨杏园不等他说完,连忙接着说道:”这是李女士,也就住在这前面。我今天来访李老太太,李女士告诉我,说这里有一所房子,所以看一看。“李冬青见富学仁一问时,觉得他太唐突些,后来杨杏园抢着先说了,倒很佩服杨杏园机灵。富学仁笑道:”不瞒你说,那房子是我的,杏园兄要搬来住,随便给我几个房钱都可以。“杨杏园道:”哪有这样的办法!我现在找朋友去,若是可以找到合居的朋友,我再回你的信。“富学仁见他有不愿赁的情形,也不能勉强,说了几句闲话,便送他和李冬青出来。杨杏园对于这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次日,富学仁忽然专诚来拜访,先就问杨杏园对于那房子,究竟合意不合意?杨杏园道:“合意是合意,老实告诉你说,就是一半的房钱,我也出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