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干里路上,还有暮年的老母,你要明白些。你要像这个样子过于悲哀,设若万一不幸,老弟,你的罪孽就怕更重了吧?“杨杏园道:”你这话不说,我也是明白的,不过身当其境,我实在抑制不住。“说完,气息有些接不起来,又休息了一会。
何剑尘道:“医生说,你没有什么病,不过神经受了剧烈的刺激,休养两天也就好了。”杨杏园道:“我的病,我自信也不要紧,倒不劳二位倾心。另外却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们帮一个大忙。”吴碧波道:“报馆里的事,停两天也不要紧,这倒不算什么。”杨杏园道:“不是的,梨云躺在灵床上,大概还没有收殓起来。我有一个痴愿,想把她当作我家的人,收殓起来,暂时葬在义地里,以后移棺南下,免得她为孤魂野鬼。”说到这里,气力接不上,停了一停。何剑尘道:“好!这是千金市骨的意思,也不枉梨云和你那一番割臂之盟,只要你有这一句话,有我可玉成你这一番美意。你只管在这里养病,我就去和无锡老三说。”杨杏园道:“你知道她们肯不肯?”吴碧波笑道:“呆话!她落得少出一笔钱,为什么不肯?就是墓上的碑文,我也替你想好了。是故未婚妻何梨云女士之墓。”杨杏园半晌不言语,过了一会道:“请你二位就去,免得她们先草草的收殓了”。何剑尘道:“你打算用多少钱呢?”杨杏园叹了一口气,将手拍着床道:“尽我力之所能罢了。”
何剑尘吴碧波听了他的话,当真就和无锡老三去商量。这时,梨云睡在灵床上,已经一整天了。无锡老三先是想到亏空不得了,急得直哭,没有理会到害怕。时间一久,倒有些不敢进房,只合娘姨邻居,在中间屋子里坐,打算天一晚,弄一副四块板拼的棺材,把梨云装殓了,趁天亮就抬了出去。幸喜不到天晚,何剑尘吴碧波就来了,两个人一看梨云的屋子,门向外反扣着,推开门,屋子里阴惨惨的,梨云垂手垂足睡在灵床上。头边一盏油灯也灭了,床下那破锅装的半锅纸钱灰,也没有一点火星儿。这个样子,屋子里大概好久没有人进来,加上天阴,黄昏的时候,屋子里黑沉沉的,又整天没有火炉,也比较别的屋子阴凉,所以越觉得凄惨。何剑尘看见这情形,也觉难受,便把来意告诉了无锡老三。无锡老三见杨杏园有这番好意,也感动了,对着何剑尘再三的道谢。并且情愿捡出几件梨云爱穿的衣服,给她穿了去。何剑尘和吴碧波商量着,便替杨杏园做主,给梨云买了一口一百四十块钱的棺材,定当夜就入殓。临时又和梨云设了灵位,陈设着香烛,两个人并且私自出钱,买了两个花圈挂上,这才比较有点像丧事。两个人忙了半天,又怕杨杏园着急,连夜又到医院里来,把话告诉他。依着杨杏园的意思,一定再要和梨云会一面。何剑尘吴碧波再三的劝解,叫他养病为重,杨杏园只得含泪罢休,却对吴碧波说道:“我住的屋子里桌子上,有一张六寸的相片,是我最近照的。劳你驾,到我家里拿这张相片送了去,放在她棺材里。”吴碧波听了这话,却是踌躇未决。杨杏园道:“你为什么不答应?难道还替我忌讳什么吗?”吴碧波虽然觉得这种事有些出乎常情,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勉强答应,和何剑尘辞别他去了。这晚,杨杏园就睡在医院里,到了次日,人虽精神复原,实在也没气力,一直到第三日,他才回家。
那梨云的灵柩,因为何剑尘和无锡老三商量好了,等杨杏园来,送到义地里去葬,所以还停在家里。这日杨杏园要到灵前去一祭,便买了四盆白梅花,四盘水果,一束檀香,一束纸钱,作为祭礼。他本想腾出半天工夫,做一篇祭文,无如心思乱得很,哪里做得上来。只勉强想了一副挽联,请人写了,那挽联是:十载扬州,都成幻梦!对伯牙琴,季子剑,司马青衫,问谁是我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