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文苑网:经典文学资源分享平台
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杨杏园主意打定,把洗换衣服钞票零用东西之类,收了一提包,坐了车子,二次再到梨云小房子里来:踏进上房来,便把提包放在外面屋里,然后走进里面屋子。

只见梨云在枕头上侧着脸向里,娘姨道:“杨老爷来了。”梨云回转头来,对杨杏园望了一望,也没说话。杨杏园伸手一摸她的脸上,又在发烧,便道:“唉!病人最是劳动不得,想是又劳动了,所以又发起烧来c”便问阿毛道:“她的姆妈哪里去了?”阿毛道:“她听说是前门关帝庙很灵,问签去了。”这时,梨云在床上又翻了一个身,口里只嚷心里难过。阿毛道:“我来替你摸摸罢。”说着便坐在床前,伸一只手进去,在梨云胸面前慢慢的抚摸。杨杏园皱着眉在房里只是踱来踱去,不住的长吁短叹。梨云本闭着眼睛,听着他叹气,睁眼一看,只见他绕着白炉子直走,白炉子上,正放着一壶开水,便哼着道:“哎哟。你坐下罢,白急些什么,仔细泼了开水,烫了脚(口虐)!”阿毛听了这话,歪过头来,望着杨杏园,抿着嘴笑。杨杏园不好意思,只得坐下了。忙人的日子,最容易过,这时已经三点钟了,杨杏园要赶四点二十五分去天津的快车,就应该要走。一想,瞒着她也不行,设若自己一两天不能回来,岂不叫她盼望。就老老实实把要上天津去的话,告诉了她。又说道:“你想想看,我一个阿叔,无亲无故,病在天津,几千里路外,只有我是他一个亲人,我要不去看一看他,良心上怎样说得过去?”梨云道:“你哪一天能够回来呢?”

杨杏园道:“这个我也计算好了。我叔叔要不是十分病重,我就送他到北京来进医院,你也可以搬到一个医院里去,那末,两方面都照顾到了。况且我也有我的事,哪里能老在天津住着?”梨云见他说得有理,便不言语。这时阿毛有事,走出房外去了。杨杏园便坐到床沿上,一只手握着梨云的手,一只手替她抚摸胸口,说道:“我已经招呼医生来看你,你耐烦两天,少哭一点。你想见你娘,我也是四五年没有见娘的人,这却是没有法于。”梨云把头靠着杨杏园的手,好久不言语。杨杏园一看手表,又过了十五分钟,实在要走,便站起身来,说道:“我要走了,你好好养病罢。”说时阿毛已经进来,杨杏园又吩咐了她几句,复又走到床面前,握着梨云的手,说了一声“再会”,然后才出了门。吩咐阿毛道:“屋子里没人,你不要送罢。”杨杏园提起了提包,刚走到院子里,只听见阿毛接连的喊道:“杨老爷!

杨老爷!“杨杏园转身又走进房来,便问什么事。阿毛道:”七小姐和你有话说。“

梨云在床上侧着身子,对杨杏园点点头,意思叫他走过去。杨杏园站在床前面,俯着身子低低的问道:“什么事?”梨云眼睛望着杨杏园,手抚摸着被服,呆呆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好久才说道:“我和你说的话,你可记得?”杨杏园也不知指的哪一件事。说道:“记得的。”梨云低着声音,轻轻的说道:“你可要快点回来的。

哎哟!我也不说了。“杨杏园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口里说:”那是一定的。“

然后握着她的手,叫她好好养病,耐烦点,才硬着心走出去。那时他看见梨云两眶于汪汪的眼泪,只差没有流下来呢。他一路走出院子去,也好像有一件什么事,没有解决一样,走上东车站,他糊里糊涂的上了火车,总是好像若有所失,由北京到天津四个钟头旅行的时间,他都在精神恍惚的境况里面过去,倒不觉得有什么旅行的感想。

火车到了天津,夜已深黑,下了火车,便坐人力车到息游别墅来。坐在车上一路幻想着,他的叔叔必定一个人睡在旅馆里,寂寞极了,自己一推门进去,叔叔拥被而卧,尚在那里呻吟不绝;看他来了,一定喜出望外的。不一会儿,车子到了息游别墅,便走进去问账房,有个杨惠文先生,住在哪一号?帐房想了一想道:“大连来的吗?”杨杏园道:“是的。”账房便吩咐一个茶房,引了杨杏园去。茶房引到门口,将门一推,让杨杏园进去。他挨门而进,就先叫了一声惠叔叔,只见他堂叔惠文,正叫了一份大菜在里吃,看见杨杏园来了,笑道:“我料你上午就要来到了,怎样到这个时候才来?”杨杏园一日一夜,都盘算惠文病重得要死,不料他还是活跳新鲜的一个人,不免为之愕然。放下提包,脱下大衣,一面坐下,一面对杨惠文道:“惠叔何以在这个时候还要南下?”杨惠文道:“今年我本不打算回去的。

只因接了家里电报,说你婶娘危在旦夕,叫我赶快南下。我想既有电报来,人是未必还在世上,不过赶回去替她收拾身后罢了。“接上叹了一口气道:”到了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候,人才觉得作客的痛苦。我这次回去,就在故乡读书种菜,永不出门了。但是我虽然不干了,我那公司里的职务,倒是不坏。倘若生意好,每年也可落个两三千块钱,白丢了岂不可惜?我想你干这种笔墨生涯,一年到头绞脑汁,实在太苦。我的意思,把我那个位置让给你,所以特在天津耽搁一天,叫老侄前来商量一商量。这话也长,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完的。你先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我们今晚作长夜之谈,从长计议。“他这一篇话说完了,杨杏园才明白了他叔叔打电报叫他来的意思。虽然电报打得冒失一点,总是人家一番好意,杨杏园也就只得客客气气,和杨惠文讨论起来。这一晚,二人直谈到两点钟才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十二点钟了,杨杏园心里挂念梨云的病,下午就想回京。杨惠文道:”叔侄经年不会面,多谈几句罢。我是坐今晚八点的快车南下,你也坐晚车回京,不好吗?你就事忙,也不在乎一晚上。“杨杏园虽然心里很急,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杨惠文陪着他,大谈其家事。杨杏园随听随答,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恨不得马上天就黑,好搭车回京。偏偏到了下午彤云密布,几阵西北风,刮下一场大雪。杨惠文上车,也没有送他,自己直接就上车站去。谁知刚到旅馆门口,杨杏园又碰见了一个多年不遇的同学余浩然,拉着谈了几十分钟的话。这余浩然的记忆力最好,说起从前在小学里的时候,翻墙头到邻居花园里去摘桃子吃的那段故事,最是有趣,记得被先生知道了,他被杨杏园证明了一句,还罚了一小时的站。说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又道:”老兄,多年不遇,今晚我们哪里乐一乐会?“杨杏园道:”不能奉陪了,我这就打算上车站,将来老兄到京里的时候,再畅谈罢。“余浩然道:”是赶八点钟这一趟车吗?那就该走了,我一星期后,进京来,京里见罢。“杨杏园也来不及多说客套话,提着皮包,走出旅馆,在雪地里雇了一辆人力车,就上火车站。黑暗中叫车,又是趁忙,就没有看看车夫是否力可胜任,雇好了就坐上去。偏偏这位车夫,冲着雪一步一步的拉着,走得慢极了。杨杏园说道:”我是要赶火车的,你拉快点罢!再多给你几个子儿得了。“车夫听到说多给他钱,勉强跑了几步,那车子左一颠,右一颠,颠了几下,又慢起来了。杨杏园坐在车子里,急得两只脚,极力抵着踏脚板,半身不舒服。这车篷又是破的,街上的雪,下得正大,被风一吹,乱扑进车子来,飞在脸上脖子里,马上比了,非常难过。车夫在面前雪地里,弯着半截腰,脑袋往上一冲,跑一步。破毡帽子破棉袄上,都是雪。有时走到电灯杆子下,看见车夫汗珠子和化的雪水,由耳边直流,灯光射着,他呼出一阵一阵的白气。杨杏园一看,逆料这车夫一定很吃力,老大不忍,便叫他放下。车夫起初不愿意,后来杨杏园说,照样给他钱,他才停下了。杨杏园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头儿,满嘴胡子粘着鼻涕,又是一只眼睛,心里大呼倒霉,给了车钱,重新雇了一辆车,才上火车站。哪知道被这两次耽误,过了时间,到了火车站,车子已经开了。杨杏园见误了车子,又急又气。若是赶第二次车时,又是半夜,到京还不能天亮,也是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