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看,可以到一千五。完全卖脱你就不必筹多少了。“何剑尘道:”你不知道,不是接了人到家,就算事的。添制衣服,买木器家具,以及家里零用的东西,哪里不要钱?照我算,至少还要预备一千。就是我到天津去,也没有什么把握,还是撞木钟呢。“说到这里,看看手上的表,已经五点了。说道:”我还要到几个地方去。
话就是那样说,奉托!奉托!“说着把豆蔻匣子依旧揣在怀里,匆匆的就走了。
这天晚上,他就到天津去了。谁知一去三天,一文钱也没有张罗到手,钻石虽然卖了一千四百块钱,差的还多,而且花君已住在小房子里了,若叫她尽等,不但自己面子收关,恐怕还有万一之变。在天津哪里能住下,一点没有头绪,又跑回来了。自己想想,可以和我画策的,还只有杨杏园。下了火车,一直便到皖中会馆来。
他一进门,便想和盘告诉杨杏园,偏偏有一个红麻子白胡子的老头子,坐在他屋子里,叫他去不好开口。杨杏园看见何剑尘来了,哪里忍得住,便先问道:“你在天津去三天,款子等得怎样了?”何剑尘皱着眉毛说道:“不要提起,我自己所指望的,竟是一钱莫名,这却怎样好?我本想在那里多住几天,一来报馆里的事,不能久请你代劳,二来花……”说到这里方觉得旁边还有一个生人,一时便把话顿住了。
杨杏园笑道:“不要紧,我们这位胡三老,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最喜欢管人家这些儿女账,你有话只管说。”何剑生很踌躇的说道:“你想想看,那位既脱离了原地,在外面住着,她就恨不得早一日离开他们。不然,她就不疑心我,也要防他们或有变化呀。所以我非急于回来不可。”杨杏园道:“但是你回了京,款子就有把握吗?”何剑尘把脚一顿道:“哪里有把握。”说着,又满脸堆下笑来,连连对杨杏园拱手道:“你还得帮我一点忙。”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胡三老坐在一边,一声不言语,左手摸着胡子,右手握着两个核桃,只是得拉得拉的搓。他见何剑尘话说完了,忽地站了起来,对他说道:“我来多这回事罢,我借一千块钱给你老哥,完了这一桩喜事,好不好?”何剑生听了这句话,真出乎意料之外。但是一看他正正派派的说话,又决不是取笑。便拱拱手道:“我刚才进门,忙得过于大意,连你老人家贵姓都没有问,真是所谓萍水相逢,哪里敢来相烦呢?”胡三老涨红了脸道:“何先生,你以为我这一大把胡子的人,还和你取笑吗?你莫瞧不起我乡下老头儿,拿出万把银子来,那还真不算一回事呢。”杨杏园听见胡三老说借一千块钱给何剑尘,这一喜非同小可,正想接嘴,不料何剑尘三言两语,把老头子就说僵了。把一桩极好的事情,几几乎弄坏。连忙对他使个眼色,教他不要多说话。便笑着对胡三老道:“你老人家说话,说得到,作得到,我是知道的。你老人家在兴头上,只管干这些英雄豪杰的勾当,可是将来令郎听见了,不知道底细,还说我作晚的,哄骗者前辈,请你老人家借出整千块钱来,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干这不要紧的事情,岂不冤枉?弄到那个时候,何先生一刻儿又拿不出钱来还债,反弄得大家不好。你老人家以为如何?”胡三老道:“不要紧,我作我的事,哪里许他们说一个不字。你若以为我是玩话,我明天就拿钱交出来,好不好?”说着又对何剑尘道:“朋友!
你和我并不认识,要我借一千块钱给你,交情上,是谈不到。老实话,我是看在那位小姑娘的面子上,借钱给你的。我见她怪可怜的,借了钱给你,就好教她跳出火坑了。“这老头子夹七夹八说上一遍,何剑尘一点摸不着头绪,愣了许久,说不出话来。杨杏园笑道:”这话还得告诉你呢。你那天上天津去,不是在我这里说许多话吗?老先生睡在隔壁屋子里,就全听见了。你去后,他老人家问我,我自然都说出来,他就很佩服花君。昨日花君打电话来请我去,问你的信息,老先生他正在这里,他说杜十娘这样的人,难道现在也是有的,就要一路去看看。见了面之后,他自信老眼之非花,认花君是个有觉悟的女子,所以今日慨然借这笔钱给你。是君子成人之美之意。你不知道,老先生就是这个脾气,要帮忙,不在乎交情深浅。他老人家常常自比《儿女英雄传》里的邓九公,其胸襟也就可想而知了。“何剑尘听了杨杏园一番话,早已心领神会,便对胡三老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说道:”我是不知道有这番经过,要是知道,决不会推辞的。“说到这里,又向胡三老一拱手道:‘哪末,就全仗您这位老黄衫客了。”胡三老笑道:“黄衫客这个称呼,却不敢当,你也不是李益一流的人。这一千块钱,不过是借给你,暂救目前之急,又不是送给你。要是白送给你,那才算得是侠义作事啦。”何剑尘道:“不然,君子济贫不济富。我并不是借钱还不起的人,自然犯不着要老先生白送。倘若真是穷小子,老先生真送一千块钱给我,也未可知哩。”这句话胡三老颇听得入耳,摸摸胡子,点一点头道:“这话很对。”杨杏园心里想道:“何剑尘这人,真会看风转舵,居然大拍起来了,我索性紧这老头儿一把,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便哈哈大笑道:“今日之事,痛快已极,我要浮一大白。”说着,拿出一块钱来,叫长班去买上好的三斤花雕,又打电话给通商饭庄,叫他送几样大碗菜来。对胡三老道:“你老人家常说我不配陪您喝酒,这位何先生却有个上斤的酒量,回头可以和你比比了。”胡三老道:“喝酒我是不推辞的。不过这位何先生还没有谢我,他怎好和我先吃起你的来。”杨杏园道:“有酒就喝,管他是谁的。今天算我代他谢您,明天他再还我的礼,你老人家来个双份儿,不好吗?”说说笑笑,一会子菜都来了。杨杏园便叫长班胡二拿出一把大壶,把酒烫的滚热,然后将菜摆在桌上,点起灯来,三个人便开怀畅饮。喝到一个钟头以后,胡三老一人,差不多喝了一斤半,忽地站了起来,把背心一脱,搭在胳膊上,在大袖子里,抽出一条毛绒手巾,只擦头上的汗。说道:“不能喝了,再喝就要抬回去了。”说着,踉踉跄跄,就走了出来。杨杏园一时没拦住他,他已经出门了,心里正怕他摔着,只听见院子里“噗咚”一声,接上一句“哎哟”,大家都吓了一跳。要知怎样了,且听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