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叔,你是不是在生气?”小珍珍继续打量着他问。
“我?生气?”李梦真茫然的问。
“喏,你看,莉莉不认得你才会对你叫,它从不咬认得的人,下次你来了,它就不会咬你了!”小珍珍十分歉然的代她的小狗道歉。“哦。”李梦真说。“李叔叔,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李梦真挑挑眉,“我在睡觉!”
“噢,睡觉!”小珍珍的眼睛张大了,有着欣羡的神情。“我也想在这里睡觉,可是妈妈不许,她说会受凉。”她非常懊丧的叹了口气,突然问:“你不怕受凉吗?”
“我?”李梦真又挑挑眉毛,“我是大人,大人不怕受凉的。”
小珍珍了解的点点头,又提出个新的问题:
“李叔叔,你住在那里?”
“我?”李梦真失措的说,“我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小珍珍更加欣羡了,“妈妈不许我到远的地方去,她说会迷路。李叔叔,以后你带我到你家去玩好么?你家有没有小狗?”“有,有三只。”李梦真信口开河的说。
“哦,三只!”小珍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是崇拜了。“你家也有小孩么?”“有,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小女孩。”李梦真继续胡说八道。“哦!多好,她也会唱歌吗?”
“是的,会唱许许多多的歌!”
“我也会唱!”小珍珍说。迫切而热烈的望着李梦真。
“是吗?”李梦真心不在焉的问,深思的望着这个小女孩,这对眼睛在那儿见过,这张喜欢多问的小嘴,那颊上的小酒窝,这构成一张熟悉的脸庞。假若三十八年他不和她离散,现在她可能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也可能已有一个这么大的小女孩,当然,他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任何一个男人,有那样一个完美的妻子,就不会弄成这样。
“你要听我唱歌?”小珍珍热烈的问。
“哦,好的。”他依然心不在焉。是的,假若三十八年不和她在上海分手,一切的情况就全不相同了。而今,她一定留在大陆没有出来,现在大概不知被哪个人所霸占着,美丽可以给女人带来快乐,也会带来烦恼。不是吗?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男朋友那么多,他们不会闹别扭,如果不闹别扭,她不会负气往乡下跑,那么,他们很可能设法同时跑出来,但她走了,他只好一个人潜离上海。人生,就是这么偶然,许多小得不能再小的因素,却支配着人类整个的命运。
“我唱一个‘拉大锯’好不好?”小珍珍问。
“哦,好的。”那时候,自己是多么年轻气盛,全天下只有一个李梦真!女人里也只有一个沈可恬!沈可恬,这名字一经在他脑海里出现,就变成一股狂澜,把他整个淹没了!奇怪,在这堕落的许多年里,他有过好几个女人,也玩过舞女,嫖过妓女,但,沈可恬却依然座守在他整个心中。人,就是这样难以解释的动物。小珍珍望着默默出神的李梦真,张开小嘴,热心的唱了起来,这是支滑稽的儿歌: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口唱大戏,
接闺女,请女婿,小珍珍也要去,
不让去,躺在床上生大气!
李梦真像遭遇了电击一般,目瞪口呆的望着小珍珍,这首儿歌太熟悉了!与这首儿歌一齐在他脑里响着的,就是那支“美丽的风铃草”的小歌。他等小珍珍唱完,就急切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紧紧的望着她那美丽的小脸,问:
“谁教你唱这支歌的?”“我妈妈。”小珍珍诧异的看着李梦真,不了解这个大男人何以如此激动。“你妈妈姓——”他停住了,不!这太不可能!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巧合的事!于是,他改问:“你有哥哥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