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他沉吟的说,“我也希望我能支持你,不瞒你说,我曾经写过一封很恳切的长信给你的父亲,但你的父亲不能了解你这种感情,正如同他以前……”他把下面的话咽住了,半晌,才又说:“你父亲是个执拗而顽固的人,虽然他是个留学生,他的思想却很守旧,他有几千种非常充分的理由来反对你和涵妮的恋爱,认为这是件荒谬之至的事情!你是一家唯一的男孩子,你负有传宗接代的责任,你的妻子必须宜子宜孙!”他苦笑了一下。“何况,涵妮根本不能结婚,这事就更荒谬了!他指责我们,认为我们当初接你来住是一个圈套,要给我们那‘嫁不出去的女儿找一个傀儡丈夫’,是要‘夺人之子’。他狠狠的喷出一口烟雾。“云楼,你了解了吧,你必须回去!否则,我们担当不起种种罪名!”
“不!”云楼坚决的看着杨子明。“爸爸不该这样说,他越是这样固执,我越是不能回去,如果我回去了,他就不会再放我到台湾来了!我决不回去!”
“你必须回去!”杨子明说。
“决不!决不!”云楼斩钉截铁的。
“你知道你父亲信里写了多少难听的话!”杨子明又激动了。“你知道……”忽然间,他住了口,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云楼。“好吧,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吗?”
云楼诧异的看着他。“你和爸爸是留德的同学。”他说。
“是的,是留德的同学,”杨子明抬头看看屋顶的吊灯,声音像是从一个很深远的地方透了过来。“租了一个阁楼,两人同住在一间屋子里,饮食起居都在一起,情同兄弟。你父亲有一个未婚妻在国内,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的婚姻,但因沾着一些亲戚关系,你父亲和她自幼就常在一起玩,所以并不像一般旧式婚姻那样隔阂和陌生。在德国时,他的未婚妻也时常来信,偶然还寄一两张照片来,她长得很美,文笔流畅,你父亲深引为傲。接着,由于战争的关系,我提前回国,你父亲因学业未成,由德国转往美国,继续求学。我回国前,他郑重将未婚妻托付给我,因为他那未婚妻本是母女相依,那时刚好丧母,孑然无依。再加上战乱,他很不放心,要我照顾她,好好的照顾她。我照顾了,”他停住了,看着云楼,苦笑了一下。“下面的故事不用讲了,那未婚妻就是雅筠。”云楼惊愕的看着杨子明,又掉头看看雅筠,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个故事,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故事。怪不得!怪不得父亲对杨家余恨重重。他呆呆的看着雅筠,她正显出一副凄然而庄重的表情来,那样子是令人感动的。
“现在你明白两家的恩怨了吧?”杨子明看着云楼,带着份苦涩的惘然。“刚开始,日子真难过,那时,你的祖母还没有去世,那是个严苛的老妇人,指着我们,她曾经咒骂过多少难听的话,然后,你父亲回国了,他很快就结了婚,有好几年,我们两家不相来往,直到你和你妹妹相继出世,我们也有了涵妮,大家才恢复了友谊。”望着云楼,他深刻的说:“那时我就和你现在一样,如疯如狂的,不顾一切阻力的,我和你杨伯母,度过了许多困厄和艰巨,因此,我们能了解你这份感情的,不是不能了解,真正不了解的,是你的父亲!他一生也没有了解过什么叫爱情!”
云楼深深的注视着杨子明,他很了解杨子明这句话,真的,父亲不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刻板而严肃。望着雅筠,他忽然觉得她从父亲身边转向杨子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根本无法把雅筠和自己的父亲联想在一起,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物。而雅筠和杨子明,却是属于同一类型的。
“最近许多年来,”杨子明继续说:“我和你父亲都维持着很好的关系,往事已经过去太多年了,你父亲也不再介意了,直到你走入我们的家庭,和涵妮相恋,这一份友情又整个瓦解了。你父亲的信写得很刻薄,很冷酷,你懂吗?二十几年后再来提旧事是让人难堪的,你父亲指责我‘既夺人妻,复夺人子’,咳,”他无法解嘲的苦笑了:“真不知从何说起!”既夺人妻,复夺人子?信中岂止这几句话?“涵妮是怎样的女孩,我虽不知,但凭她在半年之内,即能蛊惑人心,令云楼背父背母,其秉性可知!想必幼承母训,家学渊源矣!”诸如此类的句子,比比皆是,令人孰可忍?孰不可忍?二十几年前的旧帐,现在似乎还要来一次总结算!他和雅筠,要还债还到那一天为止?站起身来,他长叹了一声,在室内走了一圈,他停在云楼的面前。“现在,云楼,你明白了吧?你必须回去,否则我和你伯母,是罪孽深重,万劫不复了!云楼,我们甘愿冒涵妮死亡之险,不能再背负一层重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