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听见觉新的话,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抓痛了。她失了主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房里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大家都是手足无所措地动着或者旁观着,丝毫不能够帮忙减轻那个病孩子的痛苦。
“但是你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啊,”琴悲声向觉新说了这一句。
觉新不曾说什么。众人依旧没有办法地忙乱着。然而房里的空气渐渐地改变了。海臣在这一阵猛烈的发作以后,终于落进了死一般的沉睡里面。过了一些沉闷的时刻。觉新已经止了泪,正在用手帕揩脸颊和嘴唇。
坐在床沿上的周氏忽然站起来,轻轻地移动脚步,低声对觉新说:“现在让他好好地睡一会儿罢。你也累够了。你去歇一会儿也好。”“我不累,”觉新茫然地答道,他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大表哥,我们出去走走,”琴忽然提议说。
觉新沉吟半晌,没精打采地答道:“你们先去,我就来。”这时陈姨太和沈氏已经出去了。王氏来坐了片刻也就走了。张太太还留在房里,她也劝道:“明轩,你出去走走罢。你身体素来不好,多操了心,万一你自己病倒了,这怎么好?”觉新还未答话,周氏接口对他说:“你就去走走罢,姑妈的话很在理。你只管放心去。有我在这儿照应。海儿的事情你交给我好了。”“琴儿,你陪你大表哥出去走走罢,”张太太还怕觉新不肯出去,又吩咐琴道。
觉新不再说什么。他回头看了看沉睡的海臣,低声叹了一口气,便跟着琴和淑英、淑华诸人走出房去。
他们走出过道,进了天井。大家都不说话。觉新本来埋头走着,这时忽然抬起头自语似地说:“今晚上要是再不好,我就请西医。”“对罗,请西医倒不错。我看请西医来一定有办法,”琴赞成道。
“不过爹总说西医治内箔…”淑英嗫嚅地说。觉新不等她把话说完,忽然变了脸色,声音战抖地对琴说:“琴妹,你说海儿的病该不要紧罢。”琴惊讶地看觉新一眼,安慰地说:“大表哥,你不要着急,我看这病不要紧,过一两天就会好的。”“我怕。你不晓得,我怕得很。我怕珏会把他带走的。我对不起珏。珏现在要来惩罚我。二妹,你说是不是?”觉新一面跟着她们在天井里闲走,一面声泪俱下地说话。他激动得厉害,差不多失掉常态了。
“大哥,你不要这样想。海儿明天就会好起来,大嫂会在冥冥中保护他,”淑英同情地说。
觉新说了一句:“但愿如你所说。”他忽然抑制不住一阵感情的爆发,从口里迸出一句带泪的话:“万一海儿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活不下去了。”琴皱皱眉,把头低下来,她心里也很难过,但极力做出温和的声音说:“大表哥,你放心,不会有那样的事情。”“我看海儿明天就会好起来的,”淑华插嘴说。
这时绮霞走来说:“大少爷,三小姐,请吃饭去。”她又问:“琴小姐,你在我们这儿吃饭好吗?”“不,琴小姐说好在我们那儿吃饭,”淑英抢着代琴回答了。
“绮霞,我不吃。你请太太、姑太太她们吃罢,”觉新神气沮丧地说。
“姑太太在三太太那儿吃饭。太太说不想吃,二少爷又没有回来。琴小姐不来吃,就只有大少爷同三小姐两个人,”绮霞一面说,一面望着觉新等候他的决定。
“那么,三妹,你一个人去吃罢,”觉新看看淑华说。
“你不吃,我也不吃,一个人吃饭真没有意思,”淑华爽快地答道。
“大表哥,你今天太累了,吃点饭也好。我陪你去吃,”琴关心地对觉新说,过后她又掉头去看淑英,暗示地说:“二表妹,你也来,我们一块儿吃。”“也好,大哥,我们陪你吃,”淑英说。
淑华听见她们这样说,不觉高兴起来,连忙吩咐绮霞道:“绮霞,你快去开饭,琴小姐、二小姐都在我们这儿吃。你到后面去告诉翠环一声。”绮霞欢喜地答应一声,就匆匆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