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百姓?半夜三更到哪里去!不许动。”
“枫树坳坐坳守祠堂的老百姓,我回家里去!”
“不许通过。”
“不许走,那我从下边河滩上绕路走。天半夜了,人家要回家睡觉的!”
“天半夜了,怎么不打个灯?”
“天上有星子,有万千个灯!”
那哨兵直到这时节似乎方抬头仔细看看,果然蓝穹中挂上一天星子。且从老水手口音中,辨明白是个老伙计,不值得认真了。可是自己转不过口来,还是不成,说说官话:“你得拿个火把,不然深更半夜,谁知道你是豺狼虎豹,正人君子?”
“我的副爷,住了这地方三十年,什么还不熟习?我到会长那边去有点事情,所以回来就晚了。包涵包涵!”
话说来说去,口气上已表示不妨通融了,老水手于是依然一直向前走去。老水手从口音上知道这副爷是家边人,好说话,因此走近身时就问他:“副爷,今天戒严吗?还不到三更天,早哩。”
“船来得多,队长怕有歹人,下命令戒严。”
“官长不是在会长家里吃酒吗?三山五岳,客人很多!”
“在上码头税关王局长那边打牌!”
“打牌吃酒好在是一样的。我还以为在会长家里!天杀黑时我看见好些人在那边,简直是群英大会……”
“吃过酒,就到王局长那边打牌去了。”
“局长他们倒成天有酒喝,有牌打。”
“命里八字好,做官!”口中虽那么说,却并无羡慕意思,语气中好象还带着一点诅咒意味,“娘个东西,升官发财,做舅子!”
又好象这个不满意情绪,已被老水手察觉,泄露了心中秘密,便认清了自己责任,陡的大吼一声:“走,赶快走!不走我把你当奸细办。”似乎把老水手嗾开后,自己也就安全了。
老水手听来觉得,这个弟兄的意见,竟比河下船上听那中学教员的意见明白多了。他心里想:“慢慢的来吧,慢慢的看吧,舅子。‘豆子豆子,和尚是我舅子;枣子枣子,我是和尚老子。’你们等着吧。有一天你看老子的厉害!”他好象已预先看到了些什么事情,即属于这地方明日的命运。可是究竟是些什么,他可说不出,也并不真正明白。
到得坳上时,看看对河萝卜溪一带,半包裹在夜色迷蒙雾气中,如已沉睡,只剩下几点儿摇曳不定灯光在丛树林薄间。河下也有几点灯光微微闪动。滩水在静夜里很响。更远处大山,有一片野烧,延展移动,忽明忽灭。老水手站在祠堂阶砌上,自言自语的说:“好风水,龙脉走了!要来的你尽管来,我姓滕的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