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即将到来的,可能会动摇某些根本观念的冲突,这套办法够不够呢? 过去,人们爱用什么阶级斗争、你死我活这一类的字眼,好像只有在敌对的营垒之间,才会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难道在同一营垒之内,新的、进步的观念和旧的、陈腐的观念的冲突会比这和缓一些吗? 纵使不提你死我活,也找不到恰能说明其激烈程度的词汇了。
那些旧观念,根深蒂固地渗透在许多人的意识里,并且被视为天条而不可犯。
这些旧观念有时真像一张罗网,把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罩住、捆住。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要是这里面有一个人死去了,腐烂了,谁也别想松动一下手脚把这腐烂的尸体处理掉,谁也别想把鼻子伸到罩子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大家就这么臭着、熏着。
历史必然淘汰这许多人会拼死命去维护的天条。困难就困难在这些人,偏偏又是自己的同志,甚至是好同志。
然而,共产党人是什么呢? 是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人。
现在被视为大逆不道的,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天经地义。
当一八四七年,马克思向全世界发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这个号召时,响应者很是寥寥,而四十二年后,一八九0 年五月一日,恩格斯在伦敦为《共产党宣言》再次重写序言的时候,全世界无产者已真正联合起来了。
五
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指向六点十分,实在该起床了。可以听得见大街上越来越热闹的市声。也许因为她是汽车制造厂厂长的妻子,在这纷沓的市声中,她对汽车的声音尤其敏感。现在,她几乎能从汽车的喇叭声,行驶时的隆隆声,分辨出载重汽车、翻斗汽车、吉普车、小卧车。
她准备给陈咏明做一顿丰盛的午餐。难得他有一天在家休息.陪她一块吃饭。想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她在笑自己:一个以丈夫为中心的傻女人。一样的饭菜,但有他在,仿佛连味道都不一样了。一样的房间,但有他在,仿佛连温度都升高了几度。
可是,郁丽文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她怕惊醒了睡在身边的丈夫。她轻轻地从枕头上侧过头去,端详着陈咏明那张瘦削的脸。
他累了。睡得真死,摊手摊脚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几乎全白了,又挺长,多久没理发了? 胡子也没刮。昨天晚上,当她把脸颊贴在他脸颊上的时候,那胡茬子刺得她好疼。她问:“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
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笑笑,没有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拍拍他的脸颊:“想什么呢? ”
“说不清楚,好像没想什么。”说着,特别经心地亲亲她的额角。
那亲吻,只是一种疼爱而不是热情。唉,难道她还是那个没和他结婚的小姑娘,需要他来哄着的吗? 好像有个沉重的、无形的东西压在他的心上,使他不再对其他事情发生兴趣,哪怕是拥在他怀抱里的,他其实是那么疼爱的她。
他们结婚很晚。要不是一九六二年他得急性肝炎住进了医院,他大概永远抽不出时间去谈恋爱、结婚。这样的事情,现在的青年人已经不理解了,也不相信有人这样生活过。那年,他三十七岁;她呢,二卜三岁,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实习医生。
每天,他躺在病床f .,巴巴地看着病房的门,看得他眼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