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宜向他点点头,也拿出钥匙去开田守诚办公室的门。
肖宜那条过短的、露着花袜套和一双猪皮鞋的裤脚——他的每条裤子都是那么短,是布票不够吗——以及他那副总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表情,老是引起汪方亮的同情。
尤其最近,汪方亮知道肖宜心里更不舒畅。
田守诚又在搞平衡。肖宜不过是这里面的一个牺牲品。这就像有人下棋,有人就得当棋子儿,让下棋的人在棋盘子上摔得叭、叭直响,没准还要被摔成两半儿。
自从一九七七年底,那位在清查运动中被田守诚抛出来的副部长被撤职查办之后,“文化大革命”中支持过他的那一派群众,对田守诚怨声载道,都在骂他:“过河拆桥,忘了你怎么上的台,坏事干得一点不少,部长的乌纱帽戴得还挺牢。”
田守诚的的确确是靠着那一派的力量,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被结合进领导班子的。
于是,往上告状的、寄揭发材料的不少。
田守诚不在乎人家骂。骂又怎么样,能把他的级别骂掉,还是能把他的乌纱帽骂掉,还是能把他的工资、房子骂掉? 该忘本就得忘本,不然记着那么多东西,背着那么多的债,人还往不往前走? 只是那些揭发材料让他发怵,所谓知情者也。
怎么办? 他想出这一手,给另一派头面人物在“文化大革命”
中的表现作个政治结论,灭灭他们的威风,平息一下清查运动中受挫一派对他的愤怒。
肖宜从来没有感到过什么威风。当初只不过是一种献身的热情。他常恨自己生得晚,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没能在革命战争年代为党的事业冲锋陷阵,是一生的最大遗憾。终于赶上了一个“文化大革命”,可以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抛头颅、洒鲜血……现在又要重翻老账,给他做政治结论了。他有错没错? 有,他的错在于给人当枪使,干了好些让他后悔莫及的蠢事。
直到现在,见了曾是对立派的同志,肖宜还感到无限的悔恨和歉疚。他们为什么要像仇人一样地互相厮打,狂骂? 好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用自己的右手砍断自己的左手……那时候,他们都是疯子。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疯子,希特勒是战争疯子。
汪方亮叫住他:“肖宜同志,许久没过问你的事了,你的结论最后是什么? ”
肖宜似乎不大愿意谈及:“‘运动中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理由是我有反对某副总理的言论。”
汪方亮勃然。照这样下去,将来反对某副部长也会成为严重的政治错误。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极左的玩艺儿。“你签字啦? ”
肖宜冷然一笑:“没有。这道理说不过去,我不准备接受,现在正僵持不下。”
得帮肖宜想个办法,硬顶也不好。对付田守诚,汪方亮相当有办法,他摸透了田守诚的脾性:乌纱帽重于一切,自身利益高于一切。抓住这个特点,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设计院有个副院长,因为给田守诚提过意见得罪了他,三年没给人家分配工作。那位副院长找汪方亮帮忙,汪方亮就对田守诚说:“听说那位副院长在‘文化大革命’中整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