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里明白:冯效先在这儿等着哪。
他们又都装着不知内情的样子,陪着他在这儿没完没了地讨论贺家彬的入党条件。
冯效先最大的本事就是“泡”。开这个会,竟然换了两次茶叶,就是一种打持久战的架势。
他能白花一元二角钱买那本杂志? 脚上这双黑色马裤呢的千层底布鞋,一双才七元多钱。穿到现在还不褪色,新买的一样。鞋面依然墨黑、墨黑,鞋底儿依然漂白、漂白。那一摞纸就值一元二角钱? 看完之后,当大便纸都不好使,又硬又滑,还不如报纸。
要不是儿子说得那么邪乎他才不买呢:“爹,这下你可全国出名了,有篇文章骂你‘急流勇退’,你还不赶快看看。”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因为花了一元二角钱,他从杂志的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又是什么《爱的生活》,又是什么《恋》,说的全是那些堕落的女人、反共卖国的知识分子……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党唱对台戏又是什么? 贺家彬在局里、部里折腾得还嫌不够,竟然折腾到社会上去,和这些人纠缠到了一起。
宋克在部党组会上的发言,冯效先早已听说了,自己赤裸裸地跳出来,很不策略,这个账就是算,也不能算在明处。着什么急? 机会总是有的,眼前不就是个时机吗? 何婷提出的异议对冯效先很有利,完全为他撇开了对那篇报告文学怀恨在心的嫌疑.别管人们心里怎么想,大面上谁也挑不了理去。而对方文煊却是一个火中取栗的难题。
刨去其他两条不算,算一条就行了:群众反映贺家彬作风不正派,多年来和万群关系不正常。
谈到前面的问题,老头们还能各抒己见,说到这里,全都低眉垂目装聋作哑起来。
现在,这出戏就看方文煊怎么唱了。
万群……
方文煊想起早上在机关门口看见她的时候,她连招呼都没向他打,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知道她正在办理调动工作的手续。
方文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这能怪他吗? 他出差的时候,冯效先擅自决定把她调到郊区的一个工厂,借口是专业归队。
办得这么快,一定早就谋划好了,方文煊出差回来才知道。就算他在局里,如果主管政工、人事的冯效先作出这个决定,他又有什么勇气表示反对呢? 方文煊不敢细想下去。除非万群自己提出异议,而万群又是万万不肯求人的。唉,他真是害了她。
现在何婷提出的这个问题,分明是冯效先对他的再一次进攻。
这真是欺人太甚了。这个问题,还想拿捏他多少年? 他究竟犯了什么法?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是和万群睡觉了,还是接吻了? 他简直想拍案而起,把他多年来憋在心里的矛盾、痛苦、犹豫、自私、歉疚……一古脑地倒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看个明白。让人们知道,他应该受到谴责的地方不在这里,而在于他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没有勇气和旧世界彻底地决裂。
而他们其实和他一样,应该受到同样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