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使吴国栋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就在这里? 就在这个什么心理学上? 吴国栋觉得玄乎诱了。
七
画家那张肌肉开始松弛、打皱、下垂的面孔上,竞有一双像儿童一样充盈着幻想,让人一眼就可以望见五脏六腑的眼睛。这双眼睛可不像他的画,令人那样回味无穷。但这双眼睛让郑子云心里生出一种又是渴慕,又是怅然的感觉。像在看一幅活人走不进去,只有心灵才能走进去的美妙的画。但如果放他进去,他肯吗? 问题不在于肯或不肯。永远地错过那一站了。他曾想研究人类学、历史、文学,但命运却让他做了官。
郑子云喜欢这样的眼睛。他想:要是人们到了这种年龄,眸子还能这样发光该有多好啊。但那是不可能的。这种闪光,只有在少数人的身上才可以看到。那些人,直到生命的终结,仍然保留着赤子之心。它是一种难得的财富。拥有这种财富的人,可以在万般苦涩中游离出甘甜,可以从地狱上升到天堂。
画家是汪方亮的朋友。汪方亮是个杂家,什么样的朋友全有。
或是副总理,或是当今苟派的大弟子,或是金石家,或是某饭庄的名厨师……
无非因为在画展上,郑子云对汪方亮赞过那幅画:“这幅画真不错。”
汪方亮开怀大笑:“夫子,夫子。难得! 难得! ”你就说不准他是不是挖苦。继而正色道:“画家的日子不好过呢。”
郑子云暗暗惊诧,他怎么会给人留下“夫子”的印象。只闷闷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
“在我们这里,裸体画和睡觉划等号。当然不是和自己老婆睡觉。”他又哈哈大笑。
睡觉?!画面上,几个慵倦、娇柔、裸体的半人半神的女人,舒展着长长的手臂和下肢。不过是不长的一幅画布,却仿佛用一种出俗的人才懂得的隐语,在诉说着亿万年来生命的奥秘。
那不是某个具体的女人,而是整个的母性。脆弱的躯壳,不仅激起男性的责任,同时又内含着一种使人生出归属感的强大力量。
那繁衍人类、孕育历史、诞生天才的力量。
“你问问他,这幅画肯不肯卖给我? ”
幼时,父亲曾对郑子云作过如下的评语:“其犟如牛。”
没想到,画家把这幅画送给他了。郑子云失悔于自己一时犟性大发,也失悔于自己一时的冲动。拿这幅画怎么办呢? 挂,还是不挂? 要是部里的同志看见他挂这么一幅裸体画,会怎么想呢? 他要是个一般的工作人员倒也罢了,凡事,到了他们这一级干部,会变得又简单,又复杂。不挂呢,又觉得对不起画家的一番诚意。
不能白拿人家一张画。送些钱吧? 汪方亮极不赞同:“有什么关系,钱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这么一来,反倒伤了人家。你能给人家多少钱? 你一个月的工资,还抵不上人家一张巴掌大的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