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扒。”老花好像得了救星似地连忙担负这差使。“好,那真是好,正叫不到工夫匠,多咱能来?”
“多咱来都行。”花永喜说完,辞了出来,欢天喜地往回去。赶到扒炕那天,他俩已经谈到为了冬天节省烧柈子,两个烟筒不如并成一个烟筒的问题了。张寡妇的被子,也是分的。这是一床新的三镶被,漂白洋布的被里,红绸子的被面,当间镶着一道青绸子,张寡妇怕盖埋汰了,外面用一块旧布包着。那天老花看见她缝的,就是这被子。老花给她扒完炕,两个烟筒并成一个烟筒,以便节省柈子的时候,张寡妇把这分到的三镶被子的包在外边的破布拆下了,露出了深红绸子的被面。但这是后话。
老花跟张寡妇相好的消息,不久传遍了全屯。首先知道这事的,是住在张寡妇的西屋的老初家,老初把这消息悄悄告诉他的好朋友,并且嘱咐他:“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那位好朋友又悄悄地告诉自己的一个好朋友,也嘱咐他:“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但是他又告诉别的一个人。就这么的,一个传十个,十个传一百,全屯男女通通知道了,但是最后传开这个消息的人,还是嘱咐听他这个消息的好朋友说:
“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
这件新鲜事,老初是怎么发现的呢?一天下晚,他起来喂马,听见东屋还有男人的声音,不大一会,老花走出来,事情明明白白了。这个老初,也是穷户,打鱼的季节,住在黄泥河子河沿上的鱼窝棚里头,捞点鱼虾,平常也种地,从来没有养活过牲口。这次他和另外三家分了一匹小沙栗儿马,六岁口,正好干活的岁数。四家合计:把马养在老初家。马牵回家的那天,老初两口子喜得一宿没有合上眼。老初问娘们:“没睡着吗?”
“你呢?”娘们反问他,“听,听,不嚼草了,备不住草又吃完了,快去添。”
老初起来,披上一条麻布袋,娘们也跟着起来,用一条麻袋,裹住她的胸前一对大咂咂①。两口子黑间都舍不得穿那分得的新衣裳。他俩点起明子,走到马槽边。真没有草了,老初添了一筐铡碎的还是确青的稗草,老娘们又走到西屋,盛了一瓢稗子倒进马槽里。两口子站在马圈边,瞅着马嚼草。
①乳房。
“这马原先是老顾家的。”老初说,“‘康德’十一年,老顾租了韩老六家五垧地,庄稼潦①了,租粮一颗不能少,老顾把马赔进去。这回分马,赵主任说是要把这儿马还他,‘物归原主’,他不要。”
“咋不要?”娘们问他。
“人家迷信:好马不吃回头草。”老初说。
“看你这二虎②,人家不要的,你们捡回来。真是寿星老的脑袋,宝贝疙疸。”
①遭水淹了。
②傻里傻气。
“你才二虎哩,人家迷信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怕啥呢?这马哪儿去找?口又小,活又好,你瞅这四条腿子直直溜溜的,像板凳子一样,可有劲呐。”
“四条腿子,你也只有一条,你乐啥?”娘们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是挺快乐,两口子的感情都比平日好一些。他俩睡在炕头上,听见马嚼草料的声音,老初娘们好像听见了音乐一样地入神,常常摇醒老初来,她说:
“你听,你听,嚼得匀匀的。”
屯子里还有睡不着觉的老两口,就是老田头夫妇。他俩搬进韩家大院东下屋,又分了韩老六的一垧半黑地,地在北门外他们姑娘的坟茔的附近。插橛子的那一天下晌,瞎老婆子定要看看自己的地去,老田头扶着她,走出北门,走到黄泥河子河沿的他们的地里,老田头停住。
“这就到了?”瞎老婆子问。
“嗯哪。”老田头回答她。她蹲下来,用手去摸摸垅台,又摸摸苞米棵子,抓一把有沙土的黑土在手里搓着,搓得松松散散的,又慢慢地让土从手指缝里落下。她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是他们的地了,这是祖祖辈辈没有的事情,早能这样,她的裙子也不会死了。
“今年这庄稼归谁?”瞎老婆子问。
“青苗随地转。”老田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