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同意。”老孙头说。
“大家同意,就这么的吧。”赵玉林这样一说,有些想要吃猪肉的人不好意思吱声了。
事情办完了,郭全海当夜就搬进了韩家大院。老田头第二天才搬。
全屯三百来户小户都分到了东西。缺穿的,分到了衣裳。缺铺缺盖的,分到了被褥。缺吃的,背回了粮食。几辈子没有养活牲口的人家,有了一条马大腿了。成年溜辈菜里连油珠子也没见过的人家,现在,马勺子里吱呀吱呀的,用豆油煎着干粮,外屋喷出油香了。
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欢天喜地。有好些个人,白天乐得咽不下饭,下晚喜得睡不着觉。
“这才叫翻身。”老大娘都说。
“这才算民主。”老头们也说。
“伸了冤,报了仇,又吃干粮了。”中年人说。
“过好日子,可不能忘本,喝水不能忘了掘井人。”干部们说。
“嗯哪,共产党,民主联军是咱们的大恩人。”积极分子说。“咱们不能忘情忘义呐。”
屯子里是一片新鲜的气象,革命的气象。人们快快乐乐的,不知咋办好。张景祥分到一双太阳脾的长统胶皮靴,满心欢喜。他回想起来,伪满“康德”十二年,韩老六在一个下雨天,就是穿着这双胶皮靴,为了他在韩家井里担了一挑水,用靴尖狠狠地踢他三脚。如今,这靴子穿到他的脚上了,他快活,他高兴,嘴里不住地唱着关里的歌曲。天不下雨,他也穿着胶皮靴,在公路上溜达溜达,不走干道,尽挑泥洼子去踩,泥水飞在旁边一个人身上,他用袖子去替人揩泥。他的近邻,跑腿子的花永喜,分了一件妇女穿的皮大氅。他的左邻右舍去贺喜,大伙围着看大氅,七嘴八舌都议论起来。“正装西口货。”贺喜的人们中的一个说。
“这可赶趟了①。”贺喜的人当中的另一个人又说。“那可不?”张景祥说,“你看,多好,多热乎,雪落不到身上,就化了。”
“可惜是妇道穿的。”
“娶一个呗。”一个人向花永喜提议。
“找一个搭伙的②也行,”一个姓吴的提议,他老伴是搭伙来的,还带来一个能扛半拉子活的小子,他自己觉得是占了相赢③,别人都笑他,他想找花永喜做一个同伴。
“拉帮套④也好。”有人有心说笑话。
“找你娘们行不行?”老花也还他一句。
①时间上正合适。
②非明媒正娶的配偶。
③便宜。
④过去北满农村妇女少,贫苦农民养不起老婆,常常是两个男子共同养活一个女人,那个丈夫之外的男子叫做拉帮套。
唠到半夜都散了。劝老花娶亲的话,大伙是闹着玩的,回去都忘了。老花自己却在炕上,翻来覆去,半宿没合眼,他寻思自己岁数也不太小了,快到四十岁,翻身也翻了过来。没有屋里的,总不能安家。但要娶媳妇,钱从哪来?他前思后想,左盘右算,准备把大氅卖掉,卖出一笔钱。钱有着落了,可是人呢?这屯子里年轻姑娘没有相当的。想来想去,他想起了斗争韩老六的张寡妇,岁数相当:三十六七,人品也还不大离。“好吧,就这么的吧。”好像只要他乐意,对方毫不成问题,准能嫁给他似的。当天下晚,三星晌午时,他昏昏迷迷地睡了。一会儿,天蒙蒙亮,他翻身起来,不吃早饭,就往张寡妇家跑去,才到大门口,他冷丁想起:“要她问我来干啥的呢?”他脸上发烧,心里乱跳,藏头缩尾,想退回去,张寡妇早瞅见他了。
“花大哥,到屋吧。”张寡妇把头伸到敞开的窗口,招呼他进去,并且问他:“吃了吗?”
“吃过了。”老花撒谎了。
“你家的饭真早,这大早晨,上哪儿去呀?”张寡妇一面缝被子,一面问他,瞅着他笑笑。
“我想上农会去,跟赵主任合计点事情。”花大哥又说假话了。
“你们真忙。”张寡妇说,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哪,这两天忙一点,赵主任老问我意见,我说,你办了就是……”他说到这儿,觉得说不下去了。因为没有话说,脸又发烧了。
“你家炕扒了没有?”半晌,他脑子里钻出这么一句话。“没有呀,没人扒呗。”张寡妇说,一面低头缝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