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疙疸不吱声。
李青山在背后催他:
“说呀,谁把你嘴锁住了?”
“是我错了。”杨老疙疸说,“我喝多了一点。”说到这儿,韩老六打断他的话,对他家里人说道:
“你们都去睡,”他又对他的两个老婆子说道,“你们也走。”然后,他对韩爱贞说:“你也去歇歇,天不早了,不必伤心,爹给你出气。好,你先走吧。”
人都出去了,韩老六对李青山说:
“去拿纸笔,把他自己说的话,全记下来。”
李青山从里屋拿出纸笔墨砚。他磨好墨。韩老六伏在炕桌上写着。
“写好了,念给他听。”韩老六一边说一边写,写好后念道:
“我杨福元,半夜闯进民户韩凤岐家中,遇见民女韩爱贞,实行威迫强奸,女方不愿,我即将其压迫在炕上亲嘴,是实。”杨老疙疸辩解道:
“我没有亲嘴,没有……”
“你敢说没有?”韩大棒子说,他抡起棒子,杨老疙疸就不否认了。
韩老六又问:
“你愿文了呢,还是武了?”
杨老疙疸反问道:
“文了咋办?武了咋样?”
“要文了,在这文书上捺个手印。”
杨老疙疸说:
“文了。”他在纸上按了一个手印。韩老六叠起这张纸,揣进衣兜里,对李青山说:
“放开他,好。你们睡去。”李青山和大司务走了。韩家大院的屋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光听见人的鼾息和马嚼草料的声音,此外是一两声鹅叫。
韩老六抽着烟卷,慢慢地说: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着,他停了一下,看看杨老疙疸的脸色。“听到风声了吗?”
杨老疙疸说:
“没听见啥。”
“哈尔滨的八路军,一车一车往东开,说是到国境去呀,我早说过:‘长不了的,’如今应了我的话了吧?‘中央军’头八月节不来,过节准来。”
杨老疙疸说:
“‘中央军’怕不能来了。”
“谁说的?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少的来信说……”韩老六明知蒋介石败了,只好这么说一句。
杨老疙疸问:
“来信说啥?”
韩老六威胁道:
“来信说,‘谁要分了咱们房子地,就要谁的脑瓜子。’”韩老六又看他一眼,看着杨老疙疸腿脚有一些哆嗦。他又添上一句:“你不必怕,咱们一东一伙,这么些年头,还能不照顾?往后别跟工作队胡混,别看他们那个熊样子,我看他姓萧的算是手里捧着个刺猬,撂也撂不下,扔也扔不掉。他斗我,看他能斗下,这不是斗了三茬①了?再来三茬,我姓韩的日子也比你们过得强,不信,你瞧吧。”听见鸡叫了,韩老六又改变态度,凑近一些,悄声地说:“你帮我作一些个事,将来我可帮你的忙。他们这些天,下晚尽开会,谁谁都说一些什么?你都告诉我,你有啥困难,上我这儿来。待一些天,贞儿给你做一套新衣,要青大布的吗?我这有现成的布料。我家贞儿不是长养在家里当姑娘的,总得许人,现在她不乐意你,往后慢慢说开她的脑瓜子,就能妥了。”
①遍。
“六爷这么照顾我,”杨老疙疸说,想起了韩老六的女儿的胖手。“往后叫我爬高山,过大河,我都乐意。”
韩老六说:“好吧,你先回去,快亮天了。往后有事,你跟韩长脖说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