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是不敢多看,立刻掉转身来,在先生面前坐着。廷栋道:“我倒没有什么话说,你去念书吧。”小秋站起来答应是,将茶杯放在桌上,响声都没有一丝丝,叫着太师母师母,这才掉过身去,从从容容地去了。姚老太太道:“到底是做官的人家出来的儿女,总是很有礼貌的。可惜,我只有一个孙女儿,我若是有两个孙女儿,一定许配一个给他。”廷栋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只是才华外露一点。若是现在科举没有停,秀才举人,这孩子没有什么难,再上去,就得放稳重些才成。”姚老太太笑道:“你向来不夸奖学生好的,有这样好的学生,何不把你三房的小琴姑娘许配了他?”
春华在一边听着,不免向她祖母狠命地盯了一眼。廷栋笑道:“他父亲来往里头,有的是千金小姐,让他们家去慢慢挑选,他为什么要跑到我们新淦乡下来对亲?”毛三叔在一边,忍不住了,就插嘴道:“可惜我们大姑娘是有了人家了,如其不然……”宋氏就拦住道:“毛三哥,你又喝了酒吗?别胡说了。”毛三叔向着大家伸了两伸舌头尖,可不敢再跟着向下说去了。若在往日,谁要在许多人面前,提到婚姻大事,春华一定是红了脸,要道论人家几句的,但是今天的情形,却很特别,只是怔怔地坐在一边听着。现在大家都不说了,她这才拿了这只杯子,带着很高兴的样子,走进房去了。别人罢了,宋氏自让春华退学以来,就寸步留心她的举动,心里固然疑惑着,她必定有些别的意思。可是这一番意思,是生长在谁人身上,却还不能知道。现在看了春华对小秋这番情形,就明白了有九分九。怪不得自从学堂里来了这位李少爷以后,姑娘就不像以前那样听话,常是和上人顶嘴顶舌的。
当时,宋氏板了脸子坐在一边,只是心里盘算一阵,却没有声张出来。向毛三叔道:“你什么时候到卡子上去呢?”毛三叔道:“我回家,就是来搬行李的。”宋氏道:“一家就是两口人,现在两口人都在外面,你家里这些事,交给谁来管呢?”毛三叔笑道:“家里有一口箱子,我想存在师母这里,被褥帐子,我自己要带了走,再也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就是有什么东西。我可以交给把门的铁将军去办。”宋氏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你可不要胡来,你可引我到你家里去看看,多少我也可以和你安排一点。”毛三叔笑道:“呵哟!那怎么可以?”宋氏既是说出来了,更不待他多说推辞的话,已经站起身来。毛三叔无话,只好陪着她走回家去。
宋氏到了他家里,倒也东张西望,做个看察的样子,后来就在堂屋里椅子上坐下,点点头道:“倒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毛三叔斜伸出一只脚,站在堂屋中间,做出很踌躇的样子,因笑道:“师母来了,我是茶也来不及泡碗喝的。”宋氏对他脸上望了一会子,因道:“茶我是不要喝,我倒有两句话问你。”
毛三叔这才明白了,原来师母特意到这里来,是有话要问的。不过她问的是什么话,只看她这来头,就有点不善,自己总要小心答复为妙。他笑道:“我是什么也不懂的人,恐怕你老人家,问不出所以然来吧?”宋氏又望着,顿了一顿,勉强地笑道:“问来问去,还问得是你身上的事,你告诉我,李少爷荐你到卡子上去,是你求他的呢?还是他求你的呢?”毛三叔心想,和人家荐事,哪里有反去求人来受荐的,这分明是师母疑心着李少爷荐我做事,乃是收买我的了。于是笑道:“你老,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去求他,他怎么还来求我?”
宋氏沉默了一会子,因道:“你刚才说,若是春华没有许配人家,倒是一件好事,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毛三叔抱了拳头,连连作了几个揖道:“师母,你就别追究了,这就算是我说错了还不成吗?”宋氏笑道:“我并不是说你说错了,好像我吧,也不是有这一点意思吗?我问你一句话,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你看那李少爷,也有这种意思吗?”毛三叔脸上,虽不曾表示什么态度,可是他心里,已经乱跳了一阵,勉强地笑道:“人家是读书知礼的人,哪里会这样的乱想。方才那两句话,我也是因话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