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瑶瑟暗萦珠泪满,不堪弹。
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谁在暮烟残照里,倚阑干。”
词是新题上去的,墨迹淋漓,犹未干透,而那笔迹,巧兰是太熟悉了,把它磨成了粉,她也认得出来,那是白元凯的手迹!她一把将那诗册紧压在胸口,闭上眼睛,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喃喃的说:“他来过了!终于,他来过了!”
奔向窗前,她打开窗子,目光对那暗夜的花园里搜寻过去。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滚落,紧抱着那本诗册,她对着那树木深深的花园大喊:“来吧!凯凯!来吧!别抛弃我!别抛弃我!求求你!凯凯!”夜色沉沉,风声细细,花园中树影参差,竹影婆娑,那鬼,那魂,不知正游荡在何处?巧兰用袖子蒙住了脸,哭倒在窗子前面。
七
巧兰病了,病得十分厉害。
她以为她要死了,她不想活,只想速死。死了,她的魂就可以追随着元凯的魂了。那时,再也没有人来逼她改嫁,再也没有力量把她和他分开。她想死,求死,希望死,只有死能完成她的志愿。从早到晚,屋子里总有很多的人,母亲,婆婆,娘姨,丫头,仆妇……川流不息的,她们守着她,为她煎汤熬药,延医诊治。她发着高热,浑身滚烫,她的头无力的在枕上转侧。凯凯!凯凯!她不断的呼唤着。哦,你们这些人!这么多的人!你们使他不敢来了!走开吧,母亲!走开吧,婆婆!让他进来吧!让他进来吧!你们都走开,让他进来吧!她不断的呓语着,不停的呼唤着:走开!你们,请你们都走开!让他进来吧!凯凯!凯凯!凯凯!
于是,有这样一晚,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走空了。她昏昏迷迷的躺在床上。于是,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的,怜惜的,痛楚的在呼唤着:“巧巧!巧巧!”“哦,是你,凯凯!”她模糊的应着:“你来了!你在哪里呢?”“你看不到我的,巧巧。”
“是的,因为你是鬼魂,”她恍惚的说:“但是,我就快死了,那时,我就会看到你!”
“你不能死,巧巧。”“我愿意死。”“不,你不能!你要振作起来,你要好好的活着,为了我!巧巧!我不要你死!”“但是你已经死了!”“死亡并不好受,巧巧,死亡并不能使你和我相聚,鬼魂的世界是个荒凉的境界!不要来!巧巧!”
“你住在哪儿呢?”“在落月轩,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儿。”
“我要去找你!”“不!你不可以!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他的声音变得迫促而急切:“听我的话!巧巧!听我的!”“好,我听你。”她迷糊而依顺的说:“但是,活着又做什么呢?”“改嫁!”那声音清清楚楚的说。
像个霹雳,她被震动了,从床上跳起来,她狂喊了一声:
“不!”她喊得那样响,母亲、婆婆、丫环、仆妇们都涌进了室内,母亲赶到床边,按住了她跃动着的身子,叫着说:
“怎么了?巧兰?怎么了?”
“哦!”她如大梦方醒,睁开眼睛来,满屋子的人,大家的眼睛都焦灼的瞪着她,哪儿有凯凯?哪儿有声音?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一头一身的冷汗,“哦,我做了一个梦,”她软弱的说:“一个梦。”母亲把手按在她的额上,惊喜的转过头去看着她的婆婆。
“烧退了呢!”母亲说:“大概不要紧了。”
她失望的把头转向了床里,泪水在面颊上泛滥。是的,烧退了,她将好起来,她知道。因为,他不许她死。
真的,她好了。一个月以后,她已经完全康复了,虽然依旧瘦骨支离,依然苍白憔悴,但是,却已远离了死亡的阴影。韩夫人搬回家去住了,在巧兰病中,她都一直住在白家照顾着巧兰。临走,她对白夫人沉重的说:
“看样子,巧兰心念之坚,已完全无法动摇,我也无可奈何了。她已嫁入白家,算你家的人了,一切你看着办吧!”
“唉!”白夫人叹着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疼巧兰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不会亏待她的!”
母亲走了,巧兰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她开始那样热中的等待着白元凯的鬼魂。每晚,她在桌上准备好笔墨和诗册,要引诱他再来写点什么。深夜,她常凭窗里立,反复呼唤:“凯凯!进来吧!凯凯!”
可是,那鬼魂不再出现了,似乎知道巧兰在等待着他,而故意回避了。巧兰的心被期待所涨满,又被失望所充溢,她就在期待与失望中徘徊挣扎。无聊的静日里,她常常捧着元凯留下的词,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观看,尽管那其中的句子,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她依然乐此不疲。“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他是明写人鬼远隔,无由相会了。“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他也了解她枕边的思念,和“微雨轩”中的寂寞?噢,凯凯,凯凯,知心如你,为何要人天永隔?她开始常常思索“人鬼”间的距离了,遍翻古来的笔记小说,人鬼联姻的佳话比比皆是。那么,古来的人鬼能够相聚,自己为何无法看到元凯的形态?是了,他是被烧死的,烧死的人已成灰烬,何来形体?但是,他却会写字题诗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