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草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说:“你胡说什么,谁把你当日本人了!”
杭汉很茫然地又坐了下来,他看看杭忆,杭忆又看看楚卿。他和杭汉虽是堂兄弟,却好像跟一个人似的。杭汉话少人憨,一身好功夫,他们平日里分工合作也很好。油印传单,从来就是他刻蜡纸,汉儿油印,他们是形影相随的一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上面会真的不同意杭汉和他一起去抗日。
楚卿不表达,不表达就意味着她的确是把他当作日本人了,这使杭汉又开始猛烈地打起哆啸来了。一边打着哆噱,一边就朝杭忆说:“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卿看着这几个人的紧张,这才淡淡一笑:“怎么那么沉不住气,把我也当日本人了?”
见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松了下来,她才对杭汉说:“你别急,把你留下,是因为以后要派你大用场,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有多么希罕?”
“难道你要他去当特工?”寄草的脸也白了。
“不知道。”楚卿看着西湖,“不知道再过一个月,杭州会是怎么样的景象。也许日本人就进来了,这个亭子里,就站着日本兵了。你们看湖上的水鸭,它们现在飞得那么自由自在。也许那时候,它们就成了侵略者的猎物了,湖上会漂满它们沾血的羽毛……
“楚卿眼睛一亮,盯着杭汉,“也许那时候需要你杀人,你敢杀人吗?”
她的声音低沉,几乎不像是从她的瘦削的身体里发出。杭忆激动得气都透不过来,仿佛要去杀人的就是他。
“敢!”他就替杭汉先低低地叫了出来。
寄草脸白着,口气却依旧是一向的轻松:“就是,有什么不敢的。日本兵又不是人,都是畜生,杀言生,有什么不敢的?”
杭忆知道,这句话是小姑妈专门说给杭汉听的。小姑妈被楚卿刚才的神情震惊了,现在她需要掩饰这种震惊。她一边往茶杯里续着热水,一边说:
“来来来,平日里我们也是从来不喝人家上海汪家的茶的,今日碰上了,我们也不妨牛饮一番。以后想喝,也未必能喝得上了。“
“怎么会喝不上呢?”杭忆说,“不出三年两载,我们就会把日本佬赶回东洋去的。到那时候,我们再到这里喝汪裕泰。“
“到那时候,这张桌子前,不知道少的是哪一个呢。”楚卿突然说。
寄草放下手里的杯子:“我说女革命党,你怎么老说丧气话呢?”
楚卿就低低地回答:“我说的是丧气话吗?”
大家就都默默地喝茶,都晓得,这女人说的不是一句丧气话。
寄草把声音就压得更低,“那小姐,我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选择了我们杭家人?”
“你们家族,有过林生。”
“就那么简单?”
“还有——”楚卿想了想,“我们是最坚决抗日的组织,我们也需要最优秀的青年!”
寄草显然是想和楚卿拗着来,她大声说:
“我觉得在这样的时候,整个中华民族,无论何党何派,都在真正抗战。所有在前方流血牺牲的将士,都是最优秀的青年。“
“我没有说将士们不优秀,但我必须强调,我们是抗战最为彻底的。”楚卿斩钉截铁地说。
“罗力他们,也是抗战最为彻底的。”寄草突然站了起来,她开始不能接受这种谈话方式了。
楚卿也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失去了耐心,她也站了起来,说;“需要我从"九一八"开始举出实例,来说明我的观点吗?”
“不用了,当学生的时候,我也到南京请愿过。我有我的头脑。“
“你以后会看到我说的事实的。”
“你这是干什么,是到这里来和我论党争的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是抗战最为彻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