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转过身,气急败坏地匆匆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片刻之后,他已经和黄安分别骑上快马,加鞭奔驰在前往官山的路上了。
二
陈九如并没有扯谎,马士英和阮大铖的确跑到了方国安的营中,而且眼下还跟随他们的庇护者一道到了阅兵的地点——官山。只不过由于这二人的恶名实在过于昭著,随时随地都可能引发公愤,就连方国安也觉得在奏准鲁监国之前,不便贸然让他们公开露面,因此这两个人才不得不暂时躲在营帐中,等候消息。
其实,马士英和阮大铖并不是最近才跑来依附方国安的。早在杭州逗留的时候,他们就遇到了自池口率兵南逃的方国安,三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本想转而捧出潞王来“监国”,以图再度把持政局。谁知不久潞王就决定献城投降,他们只好一齐逃过了钱塘江。在鲁王政权建立之后这四个多月里,马、阮二人一直躲在方国安的军营中,帮着出谋画策,前些日子那个“分地分饷”的蛮横要求,其实就是他们的主意,为的是打击和削弱地方义军的势力,好让像方国安这样的正规的军人把持军事大权。结果,这个目的达到了。如今方国安的地位急剧上升,成了鲁王政权中首屈一指的军事强人;而孙嘉绩、熊汝霖、郑遵谦、于颖等一批首倡举义的元老重臣,则由于军饷不继、部属的解体而日益失去影响力。局面摆布到这一步,马、阮二人也就认为他们重新出山是水到渠成的事,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然而,方国安却至今仍旧只让他们呆在营帐中,就未免令这对难兄难弟有点扫兴了。
现在,前来参加阅兵的各路兵马已经纷纷云集。即使隔着营帐,也可以听到外面远远传来潮水一般的声浪。那声浪乍一听只是纷纷攘攘的一片,而侧耳细听,就可以分辨出战马的驰骋,号角的长鸣,人群的呼喊,以及车轮的滚动。按照预定的计划,正式的阅兵要到明天辰时才开始,因此眼下这些声浪,只是军队进入各自营区时掀起的。但凭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直到入夜仍旧接连不断的人喊马嘶,却不难想象到:未来的阅兵规模必定相当盛大,而为方国安举行的筑坛拜将仪式,也将会十分隆重庄严。正是受到这种越来越浓烈的气氛刺激,阮大铖再也坐不住,一挺身,从临时充作凳子的一段木头上站了起来。
“哼,这老方也真是的!”他腆着依旧圆鼓鼓的大肚子,气呼呼地说,“我们挖空心思地给他出主意,帮他把兵权抓到手,到头来他却把我们关在这里,只顾自己去出风头,也不知到底捣的什么鬼!”
靠在矮桌边上的马士英,却已经没有昔日贵为首辅时的威严风度,相反显得有点颓唐。他擎着手中的半盏残酒,抬了抬眼皮:“别急嘛,老方是讲交情的人,既然答应了我们,自然不会食言。你我还是耐心等待为是!”
“等,等,都等了快半年了!每回人朝,都说必定代我们启奏,可就是没有一次有下文!”
“嗯,他也自有他的难处。一个武人,本来就无权干预朝政。何况如今朝中那帮子掌权的,全都把我们看成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一个个像乌鸡眼似的盯着,稍一不慎,就会被他们一窝子扑上来活活啄死——唉,这事难哪!”
“可是,如今他们手下的兵不是已经让我们给搅散了么!没有兵,谁还怕他个鸟!哼,这些年我也算经历得多了,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才真正着紧。当初在留都,要不是我下死劲儿催逼,你马瑶草只怕也未必那等上心,时至今日,我阮胡子只好依旧守在家中当寓公呢!”
马士英本来没精打采地坐着,听了这话,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那张酡红的瘦脸随即涨成深紫,山羊胡子也翘了起来。蓦地,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怒声说:“我不上心你?老实告诉你吧,我如今后悔就悔在当初太上心你,结果弄到千夫所指,恶名加身,落得如今这种境地!”
看见马士英发火,阮大铖也来了劲。他双手把大胡子一扯,恶狠狠地说:“好啊,你总算说出来了!怪不得自打杭州见面你就没有好脸色,原来是怪我败坏了你的锦绣前程!可是,这怪得了我么?如果不是东林、复社那伙伪君子四处煽惑,左良玉会兴兵东犯么?如果不是史道邻那等脓包,一仗就把扬州丢了,鞑子会这么快就渡江么?我一直劝你尽早除掉那伙伪君子,除掉史道邻,可你就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动手,结果全都弄出来了。这又怨得了谁?嘿嘿,还想怪我?只好怨你自己罢了!”
马士英本来已经摆出争吵的架势,但被阮大铖这么一反驳,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鼻翼两旁的皱纹则变得更深。半晌,他咬着牙,悻悻地说:“哼,我马某人公忠谋国,问心无愧!要怨,就是怨你们——东林、复社不是好东西,可你也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