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杨王氏每天晚饭后,不是把秀叫到堂屋去,便是她到秀这里来,秀没有机会和鲁大见面了。那些日子,鲁大心里非常难过。
一天中午,鲁大正在马棚里给马们添草拌料,秀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她小声地说:“晚上,你就在马棚里等我。”
从那以后,两人便频繁地在马棚里约会。冬天的马棚并没有太大的异味,有的是马们均匀的咀嚼声。马棚门儿挂了盏灯,秀每次来,鲁大总要把马灯熄了。然后两人急切地躲在马棚的角落里相亲相爱。
这些举动,仍是被杨雨田发现了,杨王氏曾对他说过鲁大和秀的事,刚开始他没往心里去,认为他们都是孩子,只不过在一起说笑玩闹而已。
那一次,晚饭过后,他看见马棚的灯灭了,这时他就看见了两个可怜的人儿躲在墙脚的情景。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场他就扇了鲁大两个耳光,又照准鲁大的屁股踹了一脚,秀要不是抱住他的腿,他还要扇鲁大的耳光。他无论如何容忍不了自家的长工对秀动手动脚。他还没有把继承家业的希望寄托在秀身上,让她上学读书,不过是为了让秀的身价增加些,日后找个好人家。杨雨田自己不缺钱花,这么大的家业足够他享用的了,他要攀一个有权的人家把秀嫁过去。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不争气的女儿会和自家的长工相好。
当晚,杨雨田就命杨么公带人把鲁大赶出杨家大院。
爱情使鲁大昏了头,他觉得生活中不能没有秀,他深爱着秀。他哀求杨雨田,让他把女儿嫁给他。他在杨家大院外闲逛几天后,终于有一天他又走回杨家大院,来到了堂屋见到杨雨田,便“扑通”一声跪下了。杨雨田一边吸大烟,一边和管家杨么公核对金矿上的账目,鲁大跪在他面前,他看也没看一眼,以为鲁大无处藏身,让他收留他。过于半晌之后,他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鲁大,吸了口大烟,放下烟枪说:“你后悔了吧?”
鲁大就声色俱厉地说:“东家,求你了。”
杨雨田就说:“看在你爹的情分上,我再收留你一次,只要以后你别再找我女儿。”
鲁大就哭了,呜呜的,他把头“咚咚”地磕地上说:“东家,求你了,把秀嫁给我吧,我有力气养活她。”
“啥,你说啥?”杨雨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杨么公也瞪大了眼睛。
转瞬杨雨田就笑了,他下了炕,大步地走了两圈儿,这时柳金娜//正端着一盆红红的炭火走进来,杨雨田的笑变成了冷笑,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鲁大说:“你敢用头顶火盆吗,你要敢顶火盆,我就把秀嫁给你。”
爱情的力量让鲁大勇气倍增,他从柳金娜手里接过火盆,义无反顾地放在头顶,炭火盆用生铁铸成,每次铁盆放在屋里,底下都垫了块青石,火盆里的炭火熄了,青石仍然是滚热的,有时杨雨田就用布把青石包了,躺在炕上枕着青石,一夜都是温的。鲁大把炭火盆放在头顶,柳金娜惊得叫了一声,很快鲁大的头发就焦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在整个房间里弥漫。鲁大觉得先是头发燃着了,接着就是他的头皮发出“吱吱”的响声,炙心的炙烤,疼得他浑身战栗不止,肉皮的油液顺着鬓角流下来。他咬牙坚持着,他瞅着杨雨田,杨雨田先是冷笑,最后是惊愕,看着眼前的场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被鲁大的毅力震惊了。他没有料到鲁大真的会这么做。转瞬,残忍又战胜了同情,他稳定住情绪,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惊愕又换成了冰冷,他要看一看鲁大到底能坚持多久。
鲁大听着头皮“吱吱”的响声,他想着的是秀,觉得秀正用一双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向秀走去——接下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鲁大昏死在那里。
鲁大醒来时,已发现自己被扔到荒郊野外,头皮的炙痛再一次告诉他杨雨田那老东西并没有实现他的诺言。杨雨田用成人戏耍小孩子的手段戏耍了他。鲁大的头皮从此寸毛不生,从此也就有了一个鲁秃子的绰号。鲁大那些日子像条狼一样,围着杨家大院嗅来转去,他思念着秀,那种思念百爪挠心似的让他难忍难挨。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攀墙跳进了杨家大院,摸到了秀的门前,他敲开房门时,秀一下扑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儿滚成一团,压抑着哭诉他们的海誓山盟。在鲁大离开杨家大院这些日子,秀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鲁大,她曾用绝食抗拒父亲的无情。她坐在屋里,日日夜夜都在读着有关爱情的唐诗宋词,她从古人那里再一次重温了爱情的凄婉、忧伤。
那一夜晚,两人赤身裸体地拥在滚热的火炕上,相互用自己的身体慰藉他们的忧伤。结果,情急之中,他们什么也没有做成,只剩下了亲近和抚摩。黎明之前,他们做出了决定,商定天亮后私奔,他们将用这种古老而崭新的方式,向传统挑战。商定完之后,鲁大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翻过墙头,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