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校警,已是大声喝起来了。他大声道:“什么人?不许折花!”黄、刘两位副官只像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一个在树上折,一个在地下接。那校警似乎有点不能忍耐,夹了一支枪,慢慢移着步子走过来,问道:“朗个的?叫不要折花,还是要折花。”刘副官大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老爷是谁?老爷要折花,就折花,你管得着吗?滚你的蛋罢。”那校警也就看出这二位的来头了,大概是方公馆的副官之流。夹了枪站着,只是发呆。心想不干涉,面子上下不来;硬去干涉,可能落一个更不好看。就在这时,有几位研究生,正走出校门来,在野地里散步。看到校警夹了步枪呆站着,昂了头只管看着前面那小山上的桂花树,这就都随着这方向看去。一个学生问道:“什么人在这里大折桂花?”校警道:“晓得是啥子人!叫他不要折花,他还撅人,叫我滚开。”几个学生听了,一齐怒火上升,同奔到小山脚下来,叫道:“什么人?不许折花!”刘副官见一阵跑来六七个学生,自己是个弱势,倒不好过于强硬,便道:“什么人?我们是方完长公馆的副官。”一个学生道:“完长公馆的人更要守法了。这里不是竖着牌子,不许攀折花木吗?”黄副官正折了一枝最大的,由树上下来,便道:“我们二小姐叫我们来折几枝花去插瓶子,什么了不起的事,大惊小怪,慢说折几枝桂花,就是要你们这学校用用,叫你们搬家,你们也不能不搬。”其中一位高个儿学生,便挺身而出,瞪着眼道:“什么二小姐?三小姐?狗屁小姐。我们不作兴这一套。你把花放下,若不然,你休想走。看是你让学校搬家,还是学校让你搬家。”
说着话时,七八个学生,全拥上了前。李南泉看这样子,非打架了不可,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于是走向前,在这群学生中间站着,笑着摇手道:“小事一件,不要为这个伤了和气。插瓶花,不过是一种欣赏品,不折就不折罢。”黄副官道:“李先生,你不必管,花折了,看他们把我怎么样?什么大风大浪我们全经过,不信在这白鹤新村的阳沟里会翻了船。”他说着话时,挺直了腰,横瞪了两只眼睛。那个高个儿学生,恰是不肯让步,他将肩膀一横,斜了身子挤向前来,喝道:“好,我们这里是阳沟,我看哪个能把这桂花拿着走!”他说着话时,两手也是叉住了腰身。学生当中,有这么一位敢作敢为的,其余的都随着壮起胆来,挤了向前,个个直眉瞪眼,像要动手夺花的样子,刘副官对这些学生看看,见他们后面,学生又在陆续地来,就以眼前所看到的而论,恐怕已在二十人以上。于是将黄副官手上一大枝桂花夺了过来,和在自己手上原来拿的花,合并在一处,然后举起来,向山地上一扔,板着脸道:“什么了不起?明天我们派人下乡去,挑他几担桂花来,老黄,我们走罢。”说着,拉了黄副官的手臂就走。黄副官看这情形,绝对是寡不敌众。若和这些学生僵持下去,一定要吃眼前亏,借了刘副官这一拉,踉跄着步子,跟了他走去。那几个学生虽还站在一堆,怒目而视,可是李南泉还站在他们面前,不住向他们使眼色。同时,将右手垂直了在腿边,伸开了五指,连连对着他们摇了几下。
学生里面,有几个认得李南泉的,见他这样拦阻,也感到方公馆这些副官不是好惹的。一个精明一点的学生,向他点头道:“李先生,你看他们这些人。蛮横得还有丝毫公德心吗?”李南泉笑道:“折两枝桂花去插花瓶,这在他们,实在是很稀松的事。我劝各位以后还是少和他们正面冲突为妙。”那位高个儿学生笑道:“我们也知道犯不上和他们计较。无奈他们说话那气焰逼人,实在教人容纳不住。李先生,你怎么会和这种人认识的?”这句问话,倒问得他感到三分惭愧,便笑道:“我们这穷措大,有什么架子不成,谁和我交朋友都成。他和我住在一个村子里。”那学生把地面上桂花捡起一大枝来,交给他道:“李先生带回去插花瓶罢。”李南泉道:“那就不对了。纵然是人家折下来的,与我无干,但我拿了去,是人家犯禁,我实受其惠。这还罢了,是道德问题。我回家,一定要路过方公馆的。若让他们看到了,他们会来反问各位,何以让我折了花去?那是给各位一种麻烦。不过你先生的盛意,我是心领的。”那学生见李南泉说得很有情理,也很是感动,就给了他一张名片。他看到,上面印着大学研究生的头衔,名叫陈鲤门。同时想起,在报纸上看到有几次专栏文字,署的是这个姓名,这倒是个真读书种子,就站在桂花香里和他闲谈了一阵,然后告辞回去。为了这么一回小风波,也就无意再去打听妇女座谈会会员的行为了。由这平原走进了峡口,心里倒若有所失,不免步子走得慢些。迎面却见一大群人走来,其中还有两个穿制服背步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