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如阿丽思所想,就算仪彬姑娘的确听到了她这话吧。因为仪彬姑娘接着又唱了一个歌。这歌是另外一种腔。歌声只是一种俨如用力过度的呻吟,迸裂着悲愤的情绪。阿丽思心想:这是与俄国伏尔加河上的船夫歌一样东西罢。仪彬姑娘却告她这并不是一样,这原因要仪彬姑娘说也说不出,可是阿丽思倒相信了,因为中国不能成俄国,是自然的事。即或说总有那么一天,这些唱歌拉纤的,忽然全体也发疯,也随便杀人,也起来手拿木棒竹竿同法律与执行法律的大小官以及所有太太小姐算账,但不知到什么时候这一天才会到!并且谁一个人愿意这日子来到?作官的,经商的,甚至于中国此时许多种乞丐,就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个生前的恐惧,来把它放在心上。也没有人敢希望这个日子来到:就因为这日子来虽终要来,还未曾来到以前,一些人不安分作活平空来希望这个,那就应当死了。
这里一章原是谈预备的,且看怎样来预备吧。
仪彬姑娘告诉阿丽思,第一件事是,预备听到这个歌声时不能去疑心这与伏尔加河上的歌声有关。第二件事,预备明白她不能同这类东西说话,这原由是照中国礼节,小姐们没有与船夫说话的可能。照新的情形,一个外国人,除非俄国派来的,便不会随便与苦力谈论到生活及其他。第三,她又告阿丽思预备一张英国护照或一张日本护照。因为新近中国各地长官又重新与英日拜了把子,帝国臣民全是上宾,稍有疏忽便可以由本国公使抗议重惩该地长官,不比过去一个时代了。
仪彬姑娘说到第四,“阿丽思,我告诉你,假若坐到船上,你眼看到一群赤膊流汗唱着那种可怜的歌的汉子中一个,忽然倒到河坎上死去,你万千不要大惊小怪。这是顶平常的事!
他们这样的死去,这一船,同这一群拉船的人,不过稍稍休息一下,搜搜他身上有无一点零钱,随即就得离开他上一个滩了。为这平常事情耽搁三点五点钟,出钱雇船的人可不答应的。他们的同伙,就全不奇怪到晚上泊船时少一个人或少两个人。他们不是不知道,你应明白也有两父子或两兄弟在一处的,可是一死也就完事了。生前就全不曾算人的,死后当然更不足道!你应得预备莫多口。你若把这个话问同船人,他们将笑你外国人的眼浅。凡是一个到我们的省份去的人,就是去传教,名分是秉承了上帝意旨,救人灵魂的牧师,他一到了那里三年两年,便也明白人类的同情,在那里是虽并不缺少,不过全都象用钱一样不得不悭吝了。一个习惯如此,则浪费‘悲悯’一类东西于无价值的死人身上,比将金钱挥霍到吃鸦片烟上头还不应该!(吃烟为那里青年人一种常识,比住上海的人说英国话还普遍,这却是顺便说及,也应预先知道,免得到船上以后奇怪。)”仪彬姑娘又告阿丽思第五件事,预备装马虎。“你不装马虎可不成,我亲爱的阿丽思。若是在船上,你见到兵,不拘一个或一群,他把船上一个中国客人架去,不必用何种理由,你也得装作不知道这回事一样,好让这些副爷轻轻快快在这客人身上找一笔钱,省得那些兵士恨你。你看到一个税关办事人与船主舞弊,你得作为不知道,知道也认为平常之至,才是道理。因他们为来到这局上,是花钱向政府运动来的,若是单只靠每月一点点薪水,就需要许多年才能捞回本钱了。况且这事上头也知道,正因为办事的舞弊赚钱,也才有第二个人下月花更多的钱买这美缺。税关舞弊越大,则一省管理财政的长官个人收入越大。你的船,到半途,见到同行一帮的另一只船,被土匪抢劫,顶好是装马虎。他既不抢你就不必管,这是送船军队也如此的。某一只船被抢,只是某一个船主不给护送船只副爷头目的钱,所以就有土匪探听得很明白,随时随地打抢,在别一船上的兵士还望到这情形好笑。这并不算他们副爷的责任,因为他不给钱,副爷们遇到这光图惜费的船主,早先就警戒了他,说是没有钱便不负责任的。又如在路上,见到了两岸土匪,能装马虎则可以省了许多心惊胆战机会。凡是在先护船军队不与沿河土匪商洽妥当,这一帮船便不敢开船。船既能开,则土匪与军队已谈判得很好,除了那不曾送护船副爷头目钱的船不算数,其余大小船随便湾泊在土匪水营盘附近,也不会被抢劫了。”
仪彬姑娘又告阿丽思,假若是在先已听到傩喜先生谈过“喽罗”“保标”“买路钱”等等名字,那就应预备把些条款的新名词全弄明白,省得到后“带过”(带过是那里人全懂的,意思是负罪,仪彬特别又解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