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是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的装束——运动衣外边罩一件硬布蓝外衣。并非她追求朴素,只是她不舍得花掉时光来修饰自己,而为那些以貌取人的庸人眼睛服务。
绕过体育馆,穿过花园,去往体工大队的宿舍。相隔十多年,这也是头一次回到她生活过的地方。旧地重来,会引起深远又复杂的情感。你自以为对往事记得一清二楚,但你真的回到那里,看到了具体的一景一物,却会唤醒沉睡你心中、早已淡忘的某些往事。它每一个细节都包含着与你的过去生活紧紧相连的一些内容;瞧,那窗子、那拐角、那面墙、那特有的一切,都使肖丽的心不能平静了。但使她产生这种晃如昨日之感,并不单单由于此地此景,还有她预料中将要碰到的一件事。
她愈走近卢挥的房间,步履愈慢、愈怯缩、愈迟疑,仿佛她有些怕这件事。
她敲了卢挥的门,听到里面卢挥说:“进来!”的声音之后,她推开门,果然看见一个男人与卢挥隔着一张小桌坐着。屋顶是一条日光灯管,没有灯罩,没有阴影,荧荧银白的光把屋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晰逼真。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靳大成呀:一去就此杏无音信了十多年的靳大成呀!瞧他吧,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吗!厚厚而掀起的嘴唇,宽宽的一张脸盘,连眼镜片后边的目光还是那样宽和而不锐利。细细瞧瞧吧!哪有历尽多年磨难而不变模样的人?除非是留在照片上的、印在心上的、出现在梦幻中的。他不再是当初虎虎生气的小伙子了。脸上的肉多了,身子发胖了,当初唇上的软髭都变成硬胡茬子了,额头居然还添了三道深深的抬头纹,目光里含着一种倦怠。只是他看见肖丽时,不觉站起身,瞬间的惊讶驱走了眼睛里的倦怠神情。他为什么惊讶?是因为又见到了青年时代的恋人?还是在他眼里,肖丽也大变样子,不再是当年那一个苗条而鲜亮的少女,那个穿印着“6”号红衫子的姑娘。时光早把他们身上那层新鲜喜人的光泽打磨掉。尽管他们对于对方这些年的生活经历所知甚少,但他俩之间似乎有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神秘的联系,仿佛是一种亲切的、融融的、秘密的、阔别已久的气息,在语言之前就不
知不觉把他们悄悄勾通了。
肖丽坐下后,出现一阵沉默。有的沉默是久久难阶打破的。但在她与靳大成之间的沉默,却象一面纸糊的假墙,就看怎样推开了。而卢挥则不然,十多年前的纠葛使这个认真的人的心是沉重的,好象依然压着一块石头似的,此时此刻便分外尴尬。尴尬的人总是先说话,好打破这种叫人难受的尴尬局面:
“肖丽,我得和你商量件事。你这群姑娘,我可看中了,得调上来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