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听了,便连忙要赶过去。张进宝道:“老爷此时就过去也来不及了。奴才已经叫人过去回明张亲家老爷,又请奴才大爷过去了。”安老爷道:“既如此,叫人看着些,快到了先进来回我一句。”因向太太说道:“这老兄去年临别之前曾说,等姑娘满孝,他一定进京来看姑娘。我只道他不过那样说说,不想竟真来了!”太太道:“这老人家眼看九十岁了,实在可难为人家。大概他们姑爷、姑奶奶也是不放心他这年纪,才跟了来了。”
且住!难道这邓九公是安老爷飞符召将现抓了来的不成?不然怎生来的这样巧!原来他前几天早来了,那褚大娘子还带着他那个孩儿。依邓九公定要在西山找个下处住下,他借此要逛宝珠洞,登秘魔崖,瞻礼天下大师塔,还要看看红叶。
是安老爷再三不肯让他在外住,便把褚大娘子留在游廊西院儿住下,邓九公合褚一官便在公子的书房下榻。他已经合安老爷逛了个不耐烦、喝了个不耐烦了!姑娘是苦于不知,如今忽然听见师傅来了,更觉惊喜悲欢,感激叹赏,凑在一处。
一时,便有人回:“张亲家老爷陪了邓九太爷过来了。”安老爷闻听,连忙迎了出去。安太太便也拉了姑娘同张家母女迎到当院里,隔着一道二门,早听得邓九公在外面连说带笑的嚷道:“老弟!老弟!久违!久违!你可想坏了愚兄了!”也听得老爷在那里合他见礼,说道:“我算定了老哥哥必来,只是今日怎得来的这般早?”九公道:“说也话长,等咱们慢慢的谈。”说着,已进二门,大家迎着一见。
只见那老头儿不是前番的打扮了:脚下登着双包绦子实纳转底三冲的尖靴老俏皮,衬一件米汤娇色的春绸夹袄,穿一件黑头儿绛色库绸羔儿皮缺衿袍子,套一件草上霜吊混膁的里外发烧马褂儿,胸前还挂着一盘金线菩提的念珠儿,又一个汉玉圈儿,拴着个三寸来长的玳瑁胡梳儿,羖种羊帽,四两重的红缨子,上头带着他那武秀才的金顶儿。褚一官也衣冠齐楚的跟在后面,因到安老爷这局面地方来,也戴上了个金顶儿,却是那年黄河开口子,地方捐赈,邓九公给他上了二百银子议叙的个八品顶戴。
邓九公进来,匆匆的见过安太太、张太太、张姑娘,便走到玉凤姑娘跟前问好,说道:“姑娘,咱们爷儿俩别了整一年了,师傅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说着,从腰里扯下条条儿手巾来,擦了擦眼睛,又细看了一看姑娘,说:“好,脸面儿胖了。”姑娘也谢他前番的费心,此番的来意。
正说着,褚大娘子已到门下车,戴嬷嬷那边完了事,也跟过来,便搀了褚大娘子进来,后面还有跟他的两三个婆儿。
且慢说褚大娘子此来打扮得花枝招展,连他那跟的人也都套件二蓝宫绸夹袄,扎幅新裤褪儿,换双新鞋的打扮着。安太太合他也作了个久别乍会的样子。褚大娘子见过众人,连忙过来见姑娘。见他头上略带着几枝内款时妆的珠翠,衬着件浅桃红碎花绫子棉袄儿,套着件深藕色折枝梅花的绉绸银鼠披风,系一条松花绿洒线灰鼠裙儿,西湖光绫挽袖,大红小泥儿竖领儿。出落得面如秋月,体似春风,配着他那柳叶眉儿、杏子眼儿、玉柱般鼻子儿、樱桃般口儿,再加上鬓角边那两点朱砂痣,合腮颊上那两点酒窝儿,益发显得红白鲜明,香甜美满。褚大娘子一看,心里先说:“这那里还是一年头里跑青云山的十三妹了呢!”他二人彼此福了一福,一时情性相感,不觉拉住手,都落了几点泪。姑娘哽噎道:“我只道你临别的时候那一躲,我今生再见不着你了呢!”褚大娘子道:“我今日大远的来,可就是为陪这个不是来了!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许哭!”安老爷道:“请进屋里坐下谈罢。”说着,便往正房里让。
大家进了门,分了个男东女西。邓九公、褚一官、张老、安老爷便在东边一带椅子上坐了,褚大娘子、张妈妈、何玉凤、安太太便在西边一带椅子上坐了。安太太也叫张金凤搬了个座儿坐下。不必讲,自然有一番装烟倒茶。邓九公先应酬了几句闲话,又赞了会房子。只听安太太向九公道:“这样大年纪,又这样远路,还惊动姑爷、姑奶奶同来,这都是为我们大姑娘。”邓九公道:“二妹子,再不要提了,我这才叫‘起了个五更,赶了个晚集’呢!我原想月里头就赶到的,不想道儿上遭了几天天气。这天到了涿[zhuō]州,我又合我们一个同行相好的喝了一场子,不然昨日也到了。谁知昨日过芦沟桥,那税局子里磨了我个日平西,赶走到南海淀,就上了灯了。幸而那里有我个亲戚,在他家住了一夜。今日四更天就往这么赶,还好,算赶上今日的事了。”安老爷道:“老哥哥来的甚巧,今日正有事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