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忙道:“多谢费心。”又让坐,自己坐了,又让:“张嫂子周大娘坐了。”命小丫头子:“倒茶去。”周瑞张材两家的因笑道:“姑娘今日脸上有些春色,眼圈儿都红了。”平儿笑道:“可不是,我原不喝,大奶奶和姑娘们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钟,脸就红了。”张材家的笑道:“我倒想着要喝呢,又没人让我。明日再有人请姑娘,可带了我去罢。”说着,大家都笑了。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这么两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家的又道:“要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够!”平儿道:“那里都吃?不过都是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儿的,也有摸着的,也有摸不着的。”刘姥姥道:“这些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银子,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平儿因问:“想是见过奶奶了?”刘姥姥道:“见过了,叫我们等着呢。”说着,又往窗外看天气,说道:“天好早晚了,我们也去罢,别出不去城才是饥荒呢。”周瑞家的道:“等着我替你瞧瞧去。”说着,一径去了,半日方来,笑道:“可是姥姥的福来了,竟投了这两个人的缘了。”平儿等问:“怎么样?”周瑞家的笑道:“二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告诉二奶奶:‘刘姥姥要家去呢,怕晚了赶不出城去。’二奶奶说:‘大远的,难为他扛了些东西来,晚了就住一夜,明日再去。’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缘了吗?这也罢了,偏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就回明白了。老太太又说:‘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见。’这可不是想不到的投上缘了?”说着,催刘姥姥下来前去。
刘姥姥道:“我这生像儿,怎么见得呢?好嫂子,你就说我去了罢!”平儿忙道:“你快去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个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说着,同周瑞家的带了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二门口该班的小厮们,见了平儿出来都站起来,有两个又跑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平儿问道:“又说什么?”那小厮笑道:“这会子也好早晚了,我妈病着,等我去请大夫。好姑娘,我讨半日假,可使得?”平儿道:“你们倒好,都商量定了,一天一个,告假又不回奶奶,只和我胡缠。前日住儿去了,二爷偏叫他,叫不着,我应起来了,还说我做了情了。你今日又来了。”周瑞家的道:“当真的他妈病了,姑娘也替他应着放了他罢。”平儿道:“明日一早来。听着,我还要使你呢。再睡的日头晒着屁股再来!你这一去,带个信儿给旺儿,就说奶奶的话,问他那剩的利钱,明日要还不交来,奶奶不要了,索性送他使罢。”那小厮欢天喜地,答应去了。
平儿等来至贾母房中。彼时大观园中姐妹们都在贾母前承奉,刘姥姥进去,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的,并不知都系何人。只见一张榻上,独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个丫鬟[huán]在那里捶腿,凤姐儿站着正说笑。刘姥姥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陪着笑,拜了几拜,口里说:“请老寿星安!”贾母也忙欠身问好,又命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贾母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忙起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硬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个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我们要也这么着,那些庄家活也没人做了。”贾母道:“眼睛牙齿还好?”刘姥姥道:“还都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