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山看了书信,询来使道:“吾儿无恙否?”使者回说道:“奴辈出京时,我家大爷安然无事;但于路途之间,闻说门客李超,犯罪下狱。又闻人传说,近日宫里边,有什么事情发觉了,大爷已被朝廷拘禁在那里,未知此言何来?”禄山道:“我这里也是恁般传说,此言必有来由。”因又密问道:“你来时,贵妃娘娘可有甚密旨着你传来么?”使者道:“奴辈奉了大爷之命,赍着书未停就走,并不闻贵妃娘娘有甚旨意。”安禄山闻言,愈加惊疑。看官,你道杨妃是有心照顾他安禄山的,时常有私信往来,如何这番却没有?盖因安庆宗遵奉上命,立逼着他写书遣使,杨妃不便夹带私信,心中虽甚欲禄山入京相叙,只恐他身入樊笼,被人暗算。若竟不来,又恐天子发怒,因欲密遣心腹内侍,寄书与禄山,教他且勿亲自来京,只急急上表谢罪便了。书已写就,怎奈杨国忠已先密地移檄范阳一路,关津驿递所在,说边防宜慎,须严察往来行人,稽查奸细。杨妃有密信不敢发,探问如此,深怕嫌疑,是非之际,倘有泄露,非同小可,因此迟疑未即遣使。这边安禄山不见杨贵妃有密信来,只道宫中私事发觉之说是真,想道:“若果觉察出来,我的私情之事,却是无可解救处。今日之势,且不得不反了!”遂与部下心腹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右将军阿史那承庆等三人,密谋作乱。
严庄、高尚极力撺掇道:“明公拥精兵,据要地,此时不举大事,更待何时?”禄山道:“我久有此意,只因圣上待我极厚,侯其晏驾,然后举动耳。”严庄道:“天子今已年老,荒于酒色,权奸用事,朝政时错,民心离散,正好乘此时举事,正可得计。若待其晏驾之后,新君即位,苟能用贤去佞,励精图治,则我不但无衅可乘,且恐有祸患之及。”阿史那承庆道:“若说祸患,何待新君,只目下已大可虞。但今不难于举事,而难于成事,须要计出万全,庶几一举而大勋可以集。”高尚道:“今国家兵制日坏,武备废驰,诸将帅虽多,然权奸在内,使不得其道,必不乐为之用,徒足以偾事卫。我等只须同心协力,鼓勇而行,自当所向无敌,不日成功,此至万全之策耳!”禄山大喜,反志遂决。
次日,即号召部下大小将士,毕集于府中。禄山戎服带剑,出坐堂上,却先诈为天子敕书一道,出之袖中,传示诸将说道:“昨者吾儿安庆宗处有人到来,传奉皇帝密敕,着我安禄山统兵入朝,诛讨奸相杨国忠,公等务当努力同心,助我一臂之力,前去扫清君侧之恶;功成之后,爵赏非轻,各宜努力。”诸将闻言,愕然失色,面面相觑,不敢则声。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三人,按剑而起,对着众人厉声说道:“天子既有密敕,自应奉敕行事,谁敢不遵!”禄山亦按剑厉声道:“有不遵者,即治以军法。”诸将平日素畏禄山凶威,又见严庄等肯出力相助,便都不敢有异言。禄山即刻遂发所部十五万众兵卒,反自范阳,号称二十万。即日大飨军将,使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又令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俱引兵南下,声势浩大。此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事也。后人有诗叹云:
番奴反相人曾说,天子偏云是赤心。没道猪龙难致而,也能骤
使水淋淋。
原来当初宰相张九龄在朝之时,曾说过安禄山有反相,若不除之,必为后日心腹之患,玄宗不以为然。又尝于勤政楼前,陈设百戏,召禄山观之。玄宗坐在一张大榻上,即命禄山坐于榻旁,一样的朝外坐着,皇太子倒坐在下面。少顷,玄宗起身更衣,太子随至更衣之处,密奏说道:“历观古今,从未有君与臣南面井坐而间戏者,父皇宠待禄山,毋乃太过乎?众人属目之地,恐失观瞻。”玄宗微笑道:“传闻禄山,外人都说他有异相,吾故此让之耳!”禄山侍宴尝在于宫中,醉而假寐,宫人们窃而窥之,只见其身变为龙,而其首却似猪,因大奇异,密奏于玄宗知道。玄宗略无疑忌,以为此猪龙耳,非兴云致雨之物,不足惧也,命以金鸡帐张之。那知他到今日,却是大为国家祸患。所以后人作诗,言及此事。
且说当日禄山反叛,引兵南下,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那时海内承平已久,百姓累世不见兵革,猝然闻知范阳兵起,远近惊骇。河北一路,都是他的一路统属之地,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地方官员,或有开门出迎的,或有弃城逃走的,或有为他擒戮的,无有一处能拒之者。安禄山以太原留守杨光翔依附杨国忠为同族,欲先杀之。乃一面发动人马,一面预遣部将何千年、高邈,引二十余骑,托言献射生手,乘驿至太原。杨光(岁羽)此时尚未知安禄山的反信,只道范阳有使臣经过,出城迎之,却被劫掳去了,解送禄山军前杀了。玄宗初闻人言安禄山已反,还疑是怪他的讹传其事,及闻杨光翩被杀,太原报到,方知安禄山果然反了,大惊大怒。杨妃也惊得目瞪口呆。玄宗于是召集在朝诸臣,共议此事。众论纷纷不一,也有说该剿的,也有说该抚的,惟有杨国忠扬扬得意说道:“此奴久萌反志,臣早已窥其肺腑,故屡读天听,陛下乃今日方知臣言之不谬。”玄宗道:“番奴负恩背叛,罪不容诛,今彼恃士卒精锐,冲突而前,当何以御之?”国忠回奏说道:“陛下勿忧,今反者只禄山一人而已,其余将士,都不欲反,特为安禄山所逼耳。朝廷只须遣一旅之师,声罪致讨,不旬日之间,定为传首京师,何足多虑。”玄宗信其言,遂坦然不以为意。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