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多时,把老计父子二人,只说计氏请他说话,诓得来家。晁大舍让进厅房坐定,老计道:“姐夫来家,极待来看看,也没脸来。说小女叫俺父子说话,俺到后边。”晁大舍道:“不是令爱请你,是我请你来,告诉件事。”老计道:“告诉甚么?只怕小女养了汉子,替姐夫挣上忘八当了。”晁大舍道:“不是这个,可说甚么?你倒神猜,一猜一个着。”遂将小青梅牵着个白胖齐整和尚,大饭时进去,大晌午出来,人所共见的话说了。又说:“你女诸凡不贤惠,这是人间老婆的常事,我捏着鼻子受,你的女儿越发干起这事来了!俺虽是取唱的,那唱的入门为正,甚是尊尊贵贵的。可是《大学》上的话:‘非礼不看,非礼不听,非礼不走,非礼不说。’替我挣不上忘八。你那闺女倒是正经结发,可干这个事!请了你来商议,当官断已你也在你,你悄悄领了他去也在你。”
那老计从从容容的说道:“晁大官儿,你消停。别把话桶得紧了,收不进去。小青梅今日清早合景州来的郭尼子从舍侄那院里出来,往东来了,一定是往这里来了。那郭姑子穿着油绿机上纱道袍子,蓝■反子,是也不是?没的那郭姑子是二尾子,除了一个扶,又长出一个吊来了?咱城里王府勋臣、大乡宦家,他谁家没进去?没的都是小青梅牵进和尚去了?你既说出来了,这块瓦儿要落地。你想你要说收兵,你就快收兵。小女也没碍着你做甚么!这二三年也没叫你添件衣裳,吃的还是俺家折妆奁地内的粮食。你待要合我到官,我就合你到官讲三句话!”计大舅随口接道:“爹,你见不透,他是已把良心死尽了!算记得就就的,你要不就他,他一着高低把个妹子断送了!他说要休,就叫他休!咱家里也有他吃的这碗饭哩!家里住着等,晁大爷晁大娘可也有个回来的日子,咱合那知书达礼的讲,咱如今和他说出甚么青红皂白来?你说合他到官,如今那个官是包丞相?他央探马快手送进二三百两银去,再写晁大爷的一封书递上,那才把假事做成真了。爷儿两个告状,死了儿,这才死了咱哩!晁大相公,任凭你主张。你待说休俺妹子,你写下休书,我到家拾掇座屋,接俺妹子家去,这有什么难处的事!你乡宦人家开口就说到官,你不知道,俺这光棍小伙子听说见官说唬得溺醋哩!”老计道:“走!咱到后边问声你妹子去!”同到后边。
谁知前边反成一块,后边计氏还象做梦的一般。老计父子告诉了此事,把个计氏气得发昏致命,口闭牙关,几乎死去。待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我实养着和尚来!只许他取娼的,没的不许我养和尚?他既然撞见,不该把那和尚一把手拉住?怎么把和尚放的走了?既是没有和尚了,别说我养一个和尚,我就养十个和尚,你也只好干瞪着眼生气罢了!教他写休书,我就走!留恋一留恋,不算好老婆!爹和哥,你且家去,明日早些来,咱说话。”老计父子就出来了。
到了大门,只见对门禹[yǔ]明吾合县里直堂的杨太玄在门口站着,商量着买李子,看见老计,作揖说道:“计老叔,少会!来看晁大哥哩?”计老气得喘吁吁的,怎么长,怎么短,“如今写了休书,要休小女。俺如今到家拾掇座屋,接小女家去。”禹明吾道:“这可是见鬼!甚么道士和尚!我正送出客来,看见海会合郭姑子从对门出来,他两个到跟前,打了个问心待去,叫我说:‘那海会师傅他有头发,不害晒的慌。郭师傅,你光着呼子头,我们赤白大晌午没得晒哩,快进家去吃了晌饭,下下凉走。’如今正在家里吃饭哩!这晁大哥可是听着人张眼露睛的没要紧!”那直堂的杨太玄接说道:“大爷一象有些不大自在晁相公一般。”禹明禹道:“是因怎么?”杨太玄道:“若是由学里纳监的相公们,旧规使帖子。若是白衣纳监,旧规使手本。昨日晁相公使帖子拜大爷,大爷看了看,哼了一声,把帖子往桌子底下一推,也没说什么,礼也通没收一点儿。”
正说着,只见计氏蓬松了头,上穿着一件旧天蓝纱衫,里边衬了一件小黄生绢衫,下面穿一条旧白软纱裙,手里拿了一把白晃晃的匕首,从里面高声骂到大门里面,道:“忘八!淫妇!你出来!咱同着对了街坊上讲讲!俺虽是新搬来不久,以先的事,列位街坊不必说了。自忘八领了淫妇到任上去,将近一年,我在家养和尚、养道士,有这事?没这事?瞒不过列位街坊的眼目。方才那海姑子郭姑子来家走了走,说我大白日养着道士和尚,叫了俺爹合俺哥来,写了休书休我!列位听着!这海姑子郭姑子,咱城大家小户,他谁家没去?没的都是和尚道士来!我也顾不得的甚么体面不体面,同着列位高邻,同过往的乡里说个明白,我死了,好替俺那个穷老子穷哥做做证见。贼忘八!你怎么撞见道士和尚从我屋里出来,你也出来同着街里说个明白!你杀我,休我,你也有名,你没的缩着头就是了!我不合淫妇对命,我嫌他低搭!我只合贼忘八说个明白,对了命!”还要往街上跑出去。那个看门的曲九州跪在地下,两只手左拦右遮,叩头央阻。珍哥把中门关顶得铁桶相似,气也不喘一声。晁大舍将身闪在二门里面,只叫道:“曲九州!拦住你大奶奶,休叫他出到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