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国亡家两样人,家由嬖妾国阉臣。
略生巧计新离旧,用点微言疏间亲。
贤作佞,假成真,忠良骨肉等灰尘。
被他弄死身无悔,空教旁人笑断■。
高四嫂将晁大嫂劝进后边家内,三句甜,两句苦,把计氏劝得不出街上撒泼了。晁大舍自己心里也明知出去的原非和尚,小珍哥是瞎神捣鬼、捕影捉风的;但一来不敢别白那珍哥,二来只道那计氏是降怕了的,乘了这个瑕玷,拿这件事来压住他,休了他,好离门离户,省得珍哥剌恼,好叫他利亮快活,扶他为正。不料老计父子说出话来,茁茁实实的没些松气。计氏是有性气的妇人,岂是受得这等冤屈的!所以晁大舍倒“蜡枪头戳石块,卷回半截去了”。但那计氏岂肯善罢干休,算计要把珍哥剁成肉酱,再与晁大舍对了性命。又转想道:“我这等一个身小力怯的妇人,怎有力量下得这手?总然遂了志,女人杀害丈夫,不是好事。且万一杀了他,自己死不及,落了人手,这苦便受不尽了。但只这个养道士和尚的污名,怎生消受!”展转寻思道:“命是毕竟拚他不成的,强活在这里也甚是无为。就等得公婆回来,那公婆怎替我遮蔽得风雨?总不如死了倒也快活。”定了九分九厘的主意。
适值老计爷儿两个先到了前边,传与晁大舍道:“休书写了不曾?我来领闺女回去。”晁大舍推说着了气恼,病倒在床,等身子好了再商议罢。老计道:“只怕不早决断了这事,不止于和尚道士要来,忘八戏子都要来哩!”一边说着,走进计氏后头去了。计氏问道:“昨高四婆子说我昨日嚷的时节,爷和哥还在对门合禹[yǔ]明吾说话来?”老计道:“可不正合禹明吾说着这件事,你就出去了。”计氏道:“禹明吾说什么来?”老计道:“海姑子合郭姑子从你这里出去,擦着禹明吾送出客来。禹明吾还说:‘这们毒日头,你两个没得晒么?’让到家,歇了凉去。您这里反乱,那两个姑子正还在禹明吾家吃饭哩。”
计氏从房里取出一包袱东西来,解开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五十两银子,这是二两叶子金,这是二两珠子,俱是昨日俺婆婆捎与我的。爹与我捎的家去,等我到家交与我。这三十两碎银子是我这几年攒的,这是一包子戴不着的首饰:两副镯子合两顶珍珠头箍,合这双金排环。哥与我捎的家去,也替我收着。把这匹蓝段子快叫裁缝替我裁件大袖衫子;这一匹水红绢,叫裁缝替我裁个半大袄,剩下的,叫俺嫂子替我做件绵小衣裳,把这二斤丝绵絮上;剩下的,哥也替我收着,明日赶晌午送己我,我好收拾往家去。”老计道:“这们数伏天,你做这冬衣裳做甚么?”计氏道:“你这句话就躁杀我!你管我做甚么?我不快着做了衣裳带回家去,你爷儿两个穷拉拉的,当了我的使了,我只好告丁官儿罢了!我别的零碎东西,待我收拾在柜里,您明日着人来抬。做衣裳要紧,不留您吃饭罢。”
打发老计父子去了,在房收收拾拾,恰象真个回去一般,又发出了许多衣裳,一一都分散与伏事的这些养娘。养娘道:“奶奶没要紧,把东西都俵散了。大爷说道要休,也只要快活嘴罢了。老爷老奶奶明媒正礼与大爷娶的正头妻,上边见放着老爷老奶奶,谁敢休?就是大爷休了大奶奶,你也不敢回去!”计氏道:“依您这们说起来,凭着人使棍往外撵,没的赖着人家罢?”养娘道:“自然没人敢撵。”计氏又叫丫头从床下拉出那零碎攒的一捆钱来,也都分与那些伏事的女人,说道:“与你们做个思念。”众养娘道:“就是奶奶回去住些时,也只好把这门锁了,我们跟去服事奶奶,难道又留个火烟在这里?”计氏道:“我也不带你们去,你们也自然去不的。”说到中间,一个个都哭了。
天约有辰牌时分,等庄上柴不送到,还不曾做得早饭,计氏自己把那顶新轿拆下几扇,烧锅做饭,又把那轿杠都用火烧的七断八截的。养娘道:“可惜的。烧了那旧轿,坐这顶新轿,却不好么?”计氏道:“我休了,不是晁家人了,怎好坐晁家的轿?”晁大舍打听得计氏收拾要回娘家去,倒也得计的紧,但又不知他几时回去。
到了六月初八日晌午,老计父子果然做了衣裳,一一完备,用包袱包了,送与了计氏,又唤了几个人来抬计氏的箱栊。计氏止挟出四个大包袱捎回,说道:“我想这几件破柜旧箱值得几个铜钱,被街坊上看见,说你抵盗他的东西,不希罕他的罢了!”老计道:“你说的甚是。”计氏道:“我还不曾收拾得完,大约只好明日回来。你爷儿两个明早且不要来,等我有人去唤你,方来接我。天气热,要速速打发我进房里去,等我进了房,你有话再说不迟。昨日捎去那些东西要用便用,再不可把我卖钱使了!”老计道:“听你这话,你莫非寻思短见?你若果然做出这事来,莫说他财大势大,我敌他不过,就是敌得他过,他终没有偿命的理!你千万听我说!”又再三劝解了一通,去了。又用那轿做柴烧,吃了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