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也没等到黑,回到家去取了十两花银,次早仍回母家合龙氏说了。龙氏瞒着薛如卞兄弟,使人悄悄的唤了两个道婆来家,交与他那十两银子,要赌气不骑家里的骡子,叫他雇了驴儿,约定十三日清早到老张家取齐。分派已定,也再不与狄员外狄希陈商量。十三日起个早,梳光了头,搽白了粉,戴了满头珠翠,也不管甚么母亲的热孝,穿了那套顾绣裙衫,不由分说,叫小玉兰跟了,佯长出门而去。狄员外合狄希陈站在一旁干瞪着眼看,没敢言语一声。那随行逐队跟了众人烧信香演圣驾的,那百般丑态,不必细说。
事完回到房中,脱剥了那首饰衣服,怒狠狠坐在房中。狄希陈不及防备,一脚跨到房门。素姐骂道:“我当你跌开了脑袋,跌折了双腿,走不动了,没跟了我去,叫我自己去了!谁知还有你么?你没跟了我去,怎么也烧回信香来了,也没人敢把我掐了块子去呢?”狄希陈道:“你待去,你自家去罢呀。我戴着顶方巾,跟着你沿街上演社,成个道理么?”素姐怒道:“阿!你不跟了我去,你是怕我玷辱了你的体面么?我可偏要坏你的体面哩!我十五日起身,我叫你戴着方巾,穿着道袍子,路上替我牵着驴,上山替我掌着轿,你只敢离我一步儿,我不立劈了你成两半个,我改了不姓薛!我叫你挽起那两根狗扶眉毛认我认,叫你有这们造化!你若跟我,谁不说你:‘看这们鬼头蛤蟆眼的小厮,有这们等个媳妇!’我只说是你妆门面,这那里放坏了你的面皮哩?我倒心里算计,你要跟我去呵,我把那匹蓝丝绸替你做个夹袄,剩下的替你做条夹裤,再做个绫背心子,好穿着上山朝奶奶。你倒乔起腔来了!我想来:那泰山娘娘脱不了也是做女人,赌不信那泰山爷爷要像你这们拗别扭手,那泰山奶奶也没有饶了那泰山爷爷的王皮好来!我且‘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狄希陈背地里与他爹商量。狄员外道:“他的主意定了。你待拗别的过他哩?你就强留下他,他也作蹬的叫你不肯安生。咱说得苦么?我叫人替你收拾,你和他只得走一遭去。”狄员外叫人收拾行李,稍的米面、腊肉、糟鱼、酱瓜、豆豉之类,预先料理。
再说到了十四日早辰,龙氏合薛如卞的娘子说道:“你大姑子往泰安州烧香,你妯娌们不该置桌酒与他饯饯顶么?”连氏道:“真个么!几时起身?俺怎么通不见说起呢?”龙氏道:“你是甚么大的们,凡事该先禀你知道!他说了这两三日了,你不理论他,又说你不知道哩。”
连氏即忙进房合丈夫说知此事,要与素姐饯顶。薛如卞听知素姐要去烧香,他只说是自己同狄希陈自去,还把双眉紧蹙,说道:“再没见狄大叔合这个狄姐夫没有正经,少女嫩妇的上甚么顶!你没见坐着那山轿,往上上还好,只是往下下可是倒坐着轿子,女人就合那抬轿的人对着脸,女人仰拍着,那脚差不多就在那轿夫肩膀上。那轿夫们,贼狗头,又极可恶,故意的趁和着那轿子,一颠一颠的,怎么怪不好看的哩!这是读书人家干的营生么?这顶我劝你替他饯不成,叫他怪些也罢。”及至听见入在老侯婆的社里,已是十三日烧过信香,薛如卞道:“这成甚么道理!”叫人快接素姐去家,也请狄希陈说话。
素姐也还道是与他饯顶,慨然而回。狄希陈又是不敢不同来的,一同前后进门。薛如卞问道:“姐姐待往泰安州烧香去哩?多昝起身?合谁同去?”素姐把找银入会,十五日起身,老侯老张是会首的话说了一遍。薛如卞道:“依我说,姐姐,你去不的。这有好人家的妇女也合人随社烧香的么?狄姐夫他已是出了学,上了监生,不顾人笑话罢了,俺弟兄们正火碰碰也还要去学里去见人哩!这在家门子上沿街跑着烧信香,往泰安州路上摇旗打鼓,出头露面的,人说这狄友苏的婆子,倒也罢了;只怕说这是薛如卞合薛如兼的姐姐,他爹做了场老教官,两个兄弟掭着面,戴着顶头巾,积泊的个姐姐这们等!”
素姐已是大怒,还没发作。龙氏大怒道:“放的是狗臭大屁!你姐姐怎么来就叫你为人不的人了?他嫁出去的人,你好哩,认他是姐姐;你要不好哩,别认他是姐姐。别叫他上门。他狄家浑深也有碗饭吃,累不着你甚么!”薛如卞道:“我说的好话,倒麻犯我起来!这不姐夫这里听着,我说的有不是么?”龙氏一声大哭:“我的皇天呵!我怎么就这们不气长!有汉子,汉子管着;等这汉子死了,那大老婆又象蚂蚍叮腿似的;巴着南墙望的大老婆死了,落在儿们的手里,还一点儿由不的我呀!皇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