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不愿为娼”,玉姐说:“这句就是了。须要写收过王公子财礼银三万两。”亡八道:“三儿!你也拿些公道出来,这一年多费用去了,难道也算?”众人道:“只写二万吧。”又写道:
“……有南京公子王顺卿,与女相爱,淮得过银二万两,凭众议作赎身财礼。今后听凭玉堂嫁人,并与本户无干。立此为照。”
后写“正德年月日,立文书乐户苏淮同妻一秤金”,见人有十余人。众人先押了花,苏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画个十字。玉姐收讫。又说:“列位老爹!我还有一件事,要先讲个明。”众人曰:“又是甚事?”玉姐曰:“那百花楼,原是王公子盖的,拨与我住。丫头原是公子买的,要叫两个来伏待我。以后米面、柴薪、菜蔬等项,须是一一供给,不许掯勒短少,直待我嫁人方止。”众人说:“这事都依着你。”玉姐辞谢先回。亡八又请众人吃过酒饭方散。正是:
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说公子在路,夜住晓行,不数日,来到金陵自家门首下马。王定看见,吓了一惊。上前把马扯住,进的里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见了。三官就问:“我老爷安么?”王定说:“安。”“大叔、二叔、姑爷、姑娘何如?”王定说:“俱安。”
又问:“你听得老爷说我家来,他要怎样处?”王定不言,长吁一口气,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语,想是老爷要打死我。”王定说:“三叔!老爷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见老爷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讨些盘费,他方去安身吧!”公子又问:“老爷这二年,与何人相厚?央他来与我说个情。”王定说:“无人敢说。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间稍提提,也不敢直说。”三官道:“王定,你去请姑爹来,我与他讲这件事。”王定即时去请刘斋长、何上舍到来。叙礼毕,何、刘二位说;“三舅,你在此,等俺两个与咱爷讲过,使人来叫你。若不依时,捎信与你,作速逃命。”
二人说罢,竟往潭府来见了王尚书。坐下,茶罢,王爷问何上舍:“田庄好么?”上舍答道:“好!”王爷又问刘斋长:
“学业何如?”答说:“不敢,连日有事,不得读书。”王爷笑道:“‘读书过万卷,下笔如有神。’秀才将何为本?‘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今后须宜勤学,不可将光阴错过。”刘斋长唯唯谢教。何上舍问:“客位前这墙几时筑的?一向不见。”
王爷笑曰:“我年大了,无多田产,日后恐怕大的二的争竟,预先分为两份。”二人笑说:“三分家事,如何只做两分?三官回来,叫他那里住?”王爷闻说,心中大恼:“老夫平生两个小儿,那里又有第三个?”二人齐声叫:“爷,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当初还是爷不是,托他在北京讨帐,无有一个去接寻。休说三官十六七岁,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惯江湖,也迷了心。”二人双膝跪下,掉下泪来。王爷说:“没下梢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里了,再休提起了!”正说间,二位姑娘也到。众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着王爷一人。王爷说:
“今日不请都来,想必有甚事情?”即叫家奴摆酒。何静庵欠身一躬曰:“你闺女昨晚作一梦,梦三官王景隆身上褴褛,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这个梦,半夜捶床捣枕哭到天明,埋怨着我不接三官,今日特来问问三舅的信音。”刘心斋亦说:“自三舅在京,我夫妇日夜不安,今我与姨夫凑些盘费,明日起身去接他回来。”王爷含泪道:“贤婿,家中还有两个儿子,无他又待怎生?”何、刘二人往外就走。王爷向前扯住问:“贤婿何故起身?”二人说:“爷撒手,你家亲生子还是如此,何况我女婿也?”大小儿女放声大哭,两个哥哥一齐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后边掉下泪来。引得王爷心动,亦哭起来。
王定跑出来说:“三叔,如今老爷在那里哭你,你好过去见老爷,不要待等恼了。”王定推着公子进前厅跪下说:“爹爹!不孝儿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爷两手擦了泪眼,说;
“那无耻畜生,不知死的往那里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与畜生面庞厮像,假充畜生来家,哄骗我财物,可叫小厮拿送三法司问罪!”那公子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赶至二门首拦住,说:“短命的,你待往那里去?”三官说:“二位姐姐,开放条路与我逃命吧!”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至前来双膝跪下,两个姐姐手指说:“短命的!娘为你痛得肝肠碎,一家大小为你哭得眼花,那个不牵挂!”众人哭在伤情处,王爷一声喝住众人不要哭,说:“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这畜生,可叫我怎么处他?”众人说:“消消气再处。”王爷摇头。奶奶说:
“凭我打吧。”王爷说:“可打多少?”众人说:“任爷爷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