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开丧入殓,家里嚷做一堆。那卖糖的四儿,还不晓得缘故,指望讨夜来信息,希冀衣服。莽莽走来,听见里面声喧。
进去看看,只见程老儿直挺挺的,躺在板上。心里明知是昨夜做出来的,不胜伤感,点头叹息。程家人看见了道:“昨晚上请吃晚饭时,正见主翁同这个小厮,在那里唧哝些什么,想是牵他到那处去。今日却死在墙边,那厢又不是街路,死得跷蹊,这小厮必定知情。”众人齐来一把拿住道:“你不实说,活活打死你才住。”四儿慌了,只得把昨日的事,一一说了,道:“我只晓得这些缘故,以后去到那里,怎么死了?我实不知。”程家儿子们听了这话道:“虽是我家老子,老没志气,牵头是你。这条性命,断送在你身上,干休不得。”就把四儿缚住,送到官司告理。四儿到官,把首尾一十一五说了,事情干连着二女,免不得出牌行提。二女见说,晓得要出丑了,双双缢死楼上。只为一时没正经,不曾做得一点事,葬送了三条性命。这个缢死,可不是死得没用的了?
二美属目,腃腃娈童。
老翁夙孽,彼此凶终。
小子而今说一个缢死的,只因一吊,倒吊出许多妙事来。
正是:
失马未为祸,其间自有缘。
不因俱错认,怎得两团圆?
话说吴淞地方有一个小官人,姓孙,也是儒家子弟,年方十七,姿容甚美。隔邻三四家,有一寡妇姓方,嫁与贾家。
先年其夫亡故,止生得一个女儿,名唤闰娘,也是十七岁,貌美出群。只因家无男子,止是娘女两个过活,顾得一个秃小厮使唤。无人少力,免不得出头露面。邻舍家个个看见的,人人称美。孙小官自是读书之人,又年纪相当,时时撞着,两下眉来眼去,各自有心。只是方妈妈做人刁钻,心性凶暴,不是好惹的人,拘管女儿甚是严紧。日里只在面前,未晚就收拾女儿到房里去了。虽是贾闰娘有这个孙郎在肚里,只好空自咽唾。孙小官恰像经布一般,不时往来他门首,只弄得个眼熟,再无便处下手。幸喜得方妈妈见了孙小官,心里也自爱他一分的,时常留他吃茶,与他闲话,算做通家子弟,还得频来走走,捉空与闰娘说得句把话。闰娘恐怕娘疑心,也不敢十分兜揽。似此多时,孙小官心痒难熬,没个计策。
一日贾闰娘穿了淡红褂子在窗前刺绣。孙小官走来看见无人,便又把语言挑他。贾闰娘提防娘瞧着,只不答应。孙小官不离左右的,踅了好两次,贾闰娘只怕露出破绽,轻轻的道:“青天白日,只管人面前来晃做什么?”孙小官听得只得走了去。思量道:“适间所言,甚为有意。教我青天白日不要来晃,敢是要我夜晚些来?或有个机会也不见得。”等到傍晚,又踅来贾家门首呆呆立着。见贾家门已闭了,忽听得呀的一响,开将出来。孙小官未知是那个,且略把身子退后,望把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影影看去,正是着淡红褂子的。孙小官喜得了不得,连忙尾来,只见走入坑厕里去了。孙小官也跳进去,拦腰抱住道:“亲亲姐姐,我被你想杀了!你叫我‘日里不要来’,今已晚了,你怎生打发我?”那个人啐了一口道:“小入娘贼,你认做那个哩?”原来不是贾闰娘,是他母亲方妈妈,为晚了到坑厕上收拾马子,因是女儿换下褂子在那里,他就穿了出来。孙小官一心想着贾闰娘,又见衣服是日里的打扮,娘女们身分必定有些厮像,眼花撩乱认错了。直等听得声音,方知是差讹,打个失惊,不要命的一道烟跑了去。方妈妈吃了一场没意思,气得颤抖抖的,提了马子回来。
想着道:“适才小猢狲的言语,甚有跷蹊。必是女儿与他做下了有什么约会,认错了我,故作此行径,不必说得。”一忿之气,走进房来,对女儿道:“孙家小猢狲在外头叫你,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