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自古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房德夫妻在房说话时,那婆娘一味不舍得这绢匹,专意撺唆老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窥听。况在私衙中,料无外人来往,恣意调唇弄舌。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闻得贝氏焦躁,便覆在外壁墙上,听他们争多竞少,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听得十分仔细。倒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主人曾做过强盗,亏这官人救了性命。
今反恩将仇报,天理何在!看起来这般大恩人,尚且如此,何况我奴仆之辈。倘稍有过失,这性命一发死得快了。此等残薄之人,跟他何益!”又想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救了这四人,也是一点阴骘。”却又想道:“若放他们走了,料然不肯饶我,不如也走了罢。”遂取些银两藏在身边,觑个空,悄悄闪出私衙,一径奔入书院。只见支成在厢房中烹茶,坐于槛上,执着扇子打盹。也不去惊醒他,竟踅入书院内。看王太时,却都不在,只有李勉正襟据案而坐,展玩书籍。
路信走近案傍,低低道:“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才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就不能免祸了。”李勉听得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捅里,把不住的寒颤,急急为礼,称谢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急得路信跪拜不迭,道:
“相公不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李勉道:“但我走了,遗累足下,于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虑得。”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只是王太和两个人同去买麻鞋了,却怎么好?”路信道:“待小人去寻来。”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带来。”急出书院,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也不在。
原来支成登东厮去了。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覆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衙役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仪门外。天幸恰有承直令尉出入的三骑马系在东廊下。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快牵过官马来,与李相公乘坐,往西门拜客。”马夫见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家吩咐,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二人方才上马,王太撞至马前。路信连忙道:“王大叔来得好,快随相公拜客。”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紧随马后。路信再给马夫道:
“相公因李相公明早要起身往府中去,今晚着你们洗刷李相公的马匹,少停便来呼唤,不必跟随。”马夫听信,便立住了脚道:“多谢大叔指教。”
三人离县过桥转西,两个从人提了麻鞋从东赶来,问道:
“相公那里去的?”王太道:“连我也不晓得。”李勉便喝道:
“快跟我走,不必多言!”李勉、路信加鞭策马。王太见家主恁样慌促,正不知要往那里拜客,心中疑惑,也拍马赶上。两个家人也放开脚步,舍命奔赶。看看来到西门,远远望见三骑头口鱼贯进城。路信遥望认得是本衙干办陈颜,同着一个令史,那一人却不认识。陈颜和令史见了李勉,滚鞍下马声喏。常言道:“人急计生。”路信便叫道:“李相公管家们还少牲口,何不借陈干办的暂用?”李勉会意,遂收缰勒马道:
“如此甚好。”路信向陈颜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牲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二人巴不得奉承李勉欢喜,指望在本官面前增些好言好语,可有不肯的理么,连声答应道:
“相公要用,只管乘去。”等了一回,两个家人带跌的赶到,走得汗淋气喘。陈颜二人将鞭缰递与两个家人手上。上了马,随李勉趱出城门,纵开丝缰,二十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循着大道,望常山一路飞马而去。正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话分两头。且说支成上了东厮转来,烹了茶,捧进书室,却不见了李勉。又遍室寻觅,没个影儿,想道:“一定两日久坐在此,心中不舒畅,往外闲游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尚不见进来。走出书院去观看,刚至门口,劈面正撞着家主。原来房德被老婆留住,又坐了老大一大回,方起身打点出衙,恰好遇见支成,问:“可见路信么?”支成道:“不见。想随李相公出外闲走去了。”房德心中疑虑,正待差支成去寻觅,只见陈颜来到。房德问道:“曾见李相公么?”陈颜道:“方才在西门遇见。路信说,要往那里去拜客,连小人的牲口,都借与他管家乘坐。一行共五个马,飞跑如云,正不知有甚紧事?”
房德听罢,料是路信走漏消息,暗地叫苦。也不再问,覆转身原入私衙,报与老婆知得。那婆娘听说走了,倒吃一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