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房德本是个贫士,这般华服,从不曾着体;如今忽地焕然一新,不觉移动其念,把众人那班说话,细细一味,转觉有理,想道:“如今果是杨国忠为相,贿赂公行,不知埋没了多少高才绝学。像我恁样平常学问,真个如何能够官做?若不得官,终身贫贱,反不如这班人受用了。”又想起:“见今恁般深秋天气,还穿着破葛衣,与浑家要匹布儿做件衣服尚不能够。及至仰告亲识,又并无一个肯慨然周济,看起来倒是这班人义气。与他素无相识,就把如此华美衣服与我穿着,又推我为主。便依他们胡做一场,倒也落过半世快活。”却又想道:“不可不可。倘被人拿住,这性命就休了。”正在胡思乱想,把肠子搅得七横八竖,疑惑不定。只见众人忙摆香案,抬出一口猪,一腔羊,当天排下,连房德共是十八个好汉,一齐跪下,拈香设誓,歃血为盟。祭过了天地,又与房德八拜为交,各叙姓名。少顷摆上酒肴,请房德坐了第一席,肥甘美酝,恣意饮啖。房德日常不过黄摽淡饭,尚且自不周全,或觅得些酒肉,也不能够趁心醉饱,今日这番受用,喜出望外,且又众人轮流把盏,“大哥”前,“大哥”后,奉承得眉花眼笑。起初还在欲为未为之间,到此时便肯死心塌地做这桩事了。想道:“或者我命里合该有些造化,遇着这班弟兄扶助,真个弄出大事业也未可知。若是小就时,只做两三次,寻了些财物,即便罢手,料必无人晓得。然后去打杨国忠的关节,觅得个官儿,岂不美哉!万一败露,已是享用过头,便吃刀吃剐,亦所甘心,也强如担饥受冻,一生做个饿莩。”有诗为证:
风雨萧萧夜正寒,扁舟急桨上危滩。
也知此去波涛恶,只为饥寒二字难。
众人杯来盏去,直吃到黄昏时候。一人道:“今日大哥初聚,何不就发个利市?”众人齐声道:“言之有理。还是到那一家去好?”房德道:“京都富家,无过是延平门王元宝这老儿为最。况且又在城外,没有官兵巡逻,前后路径,我皆熟惯。只这一处,就抵得十数家了。不知列位以为何如?”众人喜道:“不瞒大哥说,这老儿我们也在心久矣。只因未得其便。
不想却与大哥暗合,足见同心。”即将酒席收过,取出硫磺、焰硝、火把、器械之类,一齐扎缚起来。但见:
白布罗头,裩鞋兜脚。脸上抹黑搽红,手内提刀持斧。橐纛刚过膝,牢拴裹肚;衲袄却齐腰,紧缠搭膊。一队么魔来世界,数群虎豹入山林。
众人结束停当,挨至更余天气,出了园门,将门反撑好了,如疾风骤雨而来。这延平门离乐游原约有六七里之远,不多时就到了。
且说王元宝乃京兆尹王see鸑的族兄,家有敌国之富,名闻天下,玄宗天子亦尝召见。三日前,被小偷窃了若干财物,告知王鸑,责令不良人捕获,又拨三十名健儿防护,不想房德这班人晦气,正撞在网里。当下众强盗取出火种,引着火把,照耀浑如白昼,轮起刀斧,一路砍门进去。那些防护健儿并家人等,俱从睡梦中惊醒,鸣锣呐喊,各执棍棒上前擒拿。庄前庄后邻家闻得,都来救护。这班强盗见人已众了,心下慌张,便放起火来,夺路而走。王家人分一半救火,一半追赶上去,团团围住。众强盗拼命死战,戳伤了几个庄客,终是寡不敌众,被打翻数人,余皆尽力奔脱。房德亦在打翻数内,一齐绳穿索缚。等至天明,解进京兆尹衙门,王鸑发下畿尉推问。
那畿尉姓李名勉,字玄卿,乃宗室之子。素性忠贞尚义,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志。只为李林甫、杨国忠相继为相,妒贤嫉能,病国殃民,屈在下僚,不能施展其才。这畿尉品级虽卑,却是个刑名官儿,凡捕到盗贼,俱属鞫讯;上司刑狱,悉委推勘。故历任的畿尉,定是酷吏,专用那周兴、来俊臣、索元礼遗下有名色的极刑。是那儿般名色?有《西江月》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