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山西河中府(今永济县西南的蒲州镇)的东边,有一座寺庙,叫做普救寺,乃大唐则天娘娘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圮了,由崔相国重新修建。武座庙字,规模宏大,非同小可。高大的山门,庄严肃穆,楼阁殿堂,各占地势,错落有致。山门前一大片空场,可以容纳上万人,那是老相国当年修造时,特地开辟出来准备用来给百姓赶庙会用的。此寺自从重建以来,香火还算兴旺。凡是到蒲州的过往客商,都要到这里来游览随喜。
那普救寺的方丈法本长老,年纪已七十有余。未出家前是个饱学之士,满腹经纶,文章盖世。按说取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无奈命运多舛,考了七八十来次,总是名落孙山,弄得心灰意懒,看破红尘。得当年崔相国引荐,剃度在这普救寺出家。如今主持本寺,一心礼佛,成了有道高僧。
话说这一天,法本长老正在方丈内打坐静修,却见法聪小和尚从外走进来,向前合十禀报,说:“启禀师父。”
法本长老微开慈目,问道:“何事?”
法聪道:“崔老相国府上管家崔安在外求见。”
长老听得是老施主的家人前来,忙答道:“有请。”
法聪转身出门,不多时,领了一位年过半百、须发略呈花白的老人进来。那老家人趋前一步,低头道:“崔安奉夫人之命,叩见长老。”
长老忙起身回礼,道,“管家少礼,请坐。”
崔安原是个家人身分,崔相国府上家规极严,所以不敢放肆无礼,恭立不坐。
长老问道:“管家到此,有何见教?”
崔安道:“我家相爷不幸去世,老夫人扶了灵柩打算回博陵老家安葬,因为眼前兵荒马乱,路上极不太平,到此河中府,再也不能前行。老夫人特打发小的前来,意思是想在主刹暂且寄住,等路上稍微平静些再走,请老方丈给予方便。”说罢,呈上名刺,上写:“未亡人崔门郑氏敛衽”。
长老接过名刺,说道:“阿弥陀佛!管家哪里话来。想此寺本是老相爷当年修造的,寺内一切,均是老相爷所赐,但住无妨。请转禀老夫人,容贫僧出迎。”
崔安闻言,急忙转身前行,赶紧去回禀主人。法本长老带了知客诸僧,亲自到山门迎接。
那崔老夫人娘家姓郑,嫁入崔家,丈夫是本朝的相国,着实煊赫一时,享过一番荣华富贵。年纪其实也并不老,才五十开外,保养得又好,真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因是相国夫人,身分尊贵,又加上当了寡妇,因此虽在中年,大家却都称她为“老夫人”。
崔老夫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叫欢郎,今年只有七岁,并非亲生。因为老夫人自生了女儿以后,再也没有生育过,觉得膝下无儿,未免遗憾,女儿最后总是要嫁出去的,那么老相公就没有继承人了。因此,就在同族中领养了一个小男孩,取名为“欢”,取“承欢膝下”的意思。为了称呼方便,也是表示喜爱,故又加上一个“郎”字,一家人都叫他欢郎。女儿叫莺莺,年方一十九岁,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兼且性格温柔,为人贤惠,而且天生聪明,多才多艺,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黹女红,秋千蹴球,样样都会,号称才女。她父亲在世之时,已经为她定下了亲,是许配给她的表兄郑恒——礼部尚书的长子为妻。这一门亲事其实并不能算数,因为既没有问名纳彩,也没有六礼三端,只凭了当年老相爷一句话,就算定局了。其所以联姻,一来是现任相国对现任尚书,符合门当户对的条件;二来女婿是内侄,中表联姻,亲上加亲,也可以说是老夫人一千促成的。可是女儿莺莺小姐一直不满意这门亲事。主要是因为郑恒不但人物长得猥琐,而且肚里一包草,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看到四书五经,脑袋就发胀。终日里只知和一班闲人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十足一个纨绔子弟。由于是中表亲,郑恒的这些劣迹也传到崔府,大家都认为小姐如果嫁给郑家少爷,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白糟蹋了一位绝世佳人。对于这些,莺莺小姐也知道得很清楚,却不敢违抗。所以一直自怨命薄,每每暗自掉泪,只好听天由命。因为父亲去世,孝服未除,所以尚未完婚。小姐有一个贴身丫环,名叫红娘,年方一十五岁,是小姐奶娘的女儿,从小就侍候小姐。那红娘生得五官端正,讨人喜爱,又是千伶百俐,铁嘴钢牙,善于鉴貌辨色,而心地却十分善良,颇有丈夫气。莺莺小姐和红娘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如同姐妹一般,所以小姐十分信赖她。
再说老夫人,只因相爷去世以后,一来官场势利,人在人情在,往日那些常来常往、奔走门下的所谓知交,现在一个个都如同陌路人一般,不来欺侮孤儿寡母就算是厚道的了;二来“长安居,大不易”,京师的花费太大,实在也呆不下去了;三来相爷的灵柩也得运回故乡博陵,叶落归根,入土为安,所以举家搬迁。